一隻黑狗的亡命之夜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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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每天晚上散步的習慣。那晚我依舊沿着人民公園旁的公路邊人行道緩慢地朝公園走去,快到崗貝公交站站台的時候,突然聽見旁邊公路上傳來了砰的一聲響,接着有小轎車的急剎車聲,我猛吃一驚:完了,有人撞車了!轉頭望向車水馬龍的公路,卻看見了一隻黑色的似乎是雄性的大狗從一小車後面鑽出來,後腿顯然斷了一隻,一瘸一拐地在密集的車流裏想逃出生天。

一隻黑狗的亡命之夜作文

正是晚上九點多鐘,出租車、私家車快如閃電,別説是隻狗經過,就是一個人穿過馬路,估計也給撞飛了。這隻沒有學習過公路交通法規和條例的狗是活該倒黴了,顯然這事故它要負主要責任。這時候,它的鼻子裏發出恐懼的嗚嗚哭叫,這也許是它平生以來第一次發出可憐的哀鳴般的哭泣和祈求聲音吧,它平時一定是威風凜凜的,看起來它是很壯實的,在主人那裏,它一定像個孩子般乖順和被寵愛吧。但穿過這條公路並且選擇在這個時間,絕對是個糊塗到頂的昏招啊。也許我們沒有設身處地為這隻健壯的黑狗着想,它大約想去馬路對面的人民公園,那裏不但是人類晚飯後散步健身的地方,也是狗們談情説愛、歡樂嬉戲的場所。它的異性朋友也許就在那個山坡後面某個樹叢裏等着,它能不冒險衝過馬路嗎?

興許平時也曾經這樣衝過去了,它就當作了經驗,它的膽量超過人類,可是智慧畢竟要稍遜一籌。這次它的處境是相當的不妙啊!

我看見撞了它的那輛出租車並沒有停,只是稍稍減速就又提速開走了。司機肯定明白是撞了一條狗,至於狗是死是活,他是不想管了,法律可沒有規定給一條狗如何賠償,他用不着停車下來看一眼傷狗或者死狗,他也不需要查找保險公司或交警隊的電話,他和它不是同類,他甚至沒有絲毫的愧疚,並且還會低啞地罵一聲:“死狗!”他正在爭分奪秒地跑營運,車速最少也在每小時60公里以上。就是正面發現了狗衝過來,也是剎不住車的。

黑狗已經沒有閒暇去理會誰撞了它,它此時瘸着後腿,十分艱難地一顛一顛地在車網裏穿插迂迴逃命。但它這時候又犯了個錯誤,它朝着車頭大燈的方向斜穿馬路(其實也不算錯誤,它要看清楚來車,判斷來車的車速和可能逃命的機會)。它的眼睛被車燈直接照射,可想而知,眼前肯定是一片漆黑。這不,我還沒有從它剛才被撞的巨響中醒悟過來,馬上又聽見了砰的一聲響,這次沒有剛才聲音那麼巨大,但我清楚地看見,黑狗被捲入了一輛私家車的車底了。我心想,這就叫“是禍躲不過”吧。這黑狗今晚上是該當走黴運的了。這下還能夠有活命機會嗎?心裏隱約有點沉重,不管怎麼説,它也是一條命啊,何況它還那麼年輕漂亮健壯,絕對是小母狗們的夢中情人。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我曾養過一隻名叫黑子的.狗,眼前被車撞的這隻狗毛色和我當年那隻完全一樣,只是我那狗營養不良,瘦得皮包骨頭,這狗卻是一隻高大威猛、筋肉飽滿的狗,那個年代人都吃不飽,狗當然也比不上現今這個年代的營養條件了。

我正在心裏為這狗哀悼,卻不料它竟然能夠再次死裏逃生,從那車輪後面艱難地掙扎了起來,但顯然站不直。那私家車的司機也是沒有半點停留查看的意思,一溜煙開走了。黑狗來不及看清車牌號碼,也許它明白看了也白看。它不是人類,沒有誰為它的受傷負責。但它和人類的共同點是有的,這就是遇到危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個道理幾乎是無師自通、與生俱來的。此時,它用了吃奶的力氣從瀝青路面上勉強直起了後腿,但很快就蹲下了一半,幾乎完全是靠了兩隻前腿的幫助,用了癩蛤蟆那樣的跳功,一下下地跳到了馬路邊上,這幾跳幾乎耗盡了它的全部力氣和精神,它看見路邊有個現代化的可以避雨的停車站台,就拖着斷腿(我懷疑它的兩隻後腿都斷了)挪移到站台後面的地磚上休息。

我走過它身邊的時候,停下來憐憫地望着它,這隻狗應該很年輕,渾身的皮毛在路燈光下閃爍着光澤,眼睛明亮,這會兒它因傷痛張着嘴巴大口地喘息着,急促地呼吸着,肚皮配合呼吸急劇起伏着。它其實也在望着我,它的目光和我的視線糾纏在一起,看起來它的眼神很痛苦很無助,還夾雜着對人類的不信任與警惕。我和它之間有一米多的距離,我不敢過於靠近,我其實有種很想撫摸它安慰它的衝動,但我又害怕它不識好歹,被它情急咬上一口或抓撓一把都不是件好玩的事情。我和它之間就這樣相互對視着,猜測着,我終於放棄了那個撫摸它的想法。我心裏説,傻黑狗啊,你靜靜地躺一會兒,這地方可以遮風擋雨,你好好地休息一夜吧,明天你就會好起來的。聽説狗的生命力極為強悍,只要粘上泥土,它就可以迅速恢復元氣,很快養好傷口。要不怎麼説像狗一樣賤呢?農村孩子不好養,愛生病,家長往往給起個“狗仔”的小名,目的就是為了讓孩子像狗一樣潑皮好養。

我離開黑狗去公園散步。平時我一般走大半個小時,但今天心裏老惦記着那倒黴的黑狗,散步不到一刻鐘就提前結束了,趕緊往回走。遠遠看去,那個公交站台邊上似乎圍了一些人,且都是面向狗休息的方向。我的心裏敏感到會有不好的結果發生,腳下生風趕過去。遠遠的看見一個人舉起一根木棒朝狗蜷縮休息的地方猛砸下去,耳畔聽見木棒砸在堅硬的水泥板上的聲響。一串狗的哀鳴聲傳來,我遠遠看見那黑狗,夾着尾巴,依然是一瘸一拐地沿着人行道向前面逃命,逃跑的速度很慢,好在追趕者並沒有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追趕,否則,黑狗絕對跑不掉。狗後面跟蹤追趕的有十來個穿着打扮像社會閒雜人員的男人和幾個抱孩子的婦女,有的手拿木棍木方,有的攥一圈繩子,顯然是有備而來。我快步跟上去,聽見他們之中打頭的人説,可惜了,沒砸中,砸到狗後面的石頭牆腳了。有個女的説,我看見它被車撞斷了腿,頭肯定撞暈了,受了這樣重傷的狗肯定跑不遠。跑在前面搜索的“偵察英雄”發現了傷狗的去向。他召集幾個年輕力壯的同伴商量對策。他説,狗躲進路邊私人小旅館的走廊旁的溝裏了。我們進去了,看見了它,但店老闆不讓我們在裏面打,必須要將它轟趕到外面來才可以圍而殲滅之。幾個同夥顯然非常佩服他的推理和判斷,就都附和説:好,就按照你説的這麼幹!這麼肥的狗,起碼四五十斤重啊!私人老闆開的小旅館門口便圍着十多個等着品嚐狗肉的人。附近是崗貝市場,也是外來人口的聚集區,聽他們交談的口音像是外來人,都住在市場後面的出租房裏。

有幾個人一馬當先進了旅館過道間,狗似乎躲在那附近。但那是私人地盤,外來者應該不準肆意妄為。果然,一位四五十歲的南昌口音的高個子老闆走出來,對門口圍觀者們説,狗跑到我家裏了,你們不能在裏面打,多不吉利啊!你們可以趕它出來,不過我有個條件。這時候,這夥人中的民主選舉的頭領就和老闆談判:什麼條件啊?你們要付我50塊錢。頭領想了想説沒問題。老闆接着補充道:這狗起碼五十斤,如今狗肉價格超過豬肉了,50塊錢很少的了!頭領表示認同,好説好説,五十就五十。我們進去用繩子把它脖子套住拉出來,我不相信弄不出來!於是,頭領帶了兩名助手拿着指頭粗的繩子再次走進去。店老闆口氣軟中帶硬地驅趕門口的圍觀者們:請大家讓開,站遠點,客人以為這裏打架,肯定不敢進來住宿。大家就極不情願地移動腳步,到稍微偏點的地方繼續等待圍剿一隻傷狗的戰況結果。我想救救這條狗,但似乎理由不充足,也有點擔心遭到這幫社會流民的嫉恨,我想讓南昌老闆將傷狗收留下來自己養,於是就湊過去攀老鄉:老闆是南昌人啊?是啊。我小聲湊到他耳邊説:狗來富啊,你沒聽説這句古話嗎?老闆説:我知道啊。我舉例説,一個朋友早上開門,見一小狗在門口抓門,沒有人認領,就收養了。後來那朋友很快發了一筆大財。老闆似乎有點心動,説,我不讓他們打的。但是如果出來了,我也阻擋不了這幫人,他們都是這裏吃飯不幹事的不三不四閒人,我不想得罪他們。

正商量着如何保護這狗,裏面突然傳出急促的腳步聲。那傷狗衝了出來,其實準確地説也只是掙扎着一顛一顛地亡命,逃跑過程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估計它的力氣已經快要耗盡了,連叫喚也省略了。它拼命逃跑的速度並不比一個跑步的年輕人快。圍剿者們顯然胸有成竹,不在乎速戰速決,就都小跑着跟在那狗後面。其中有個人手上攥一段爛繩子,非常遺憾地説:我已經把它套住了,還敲了它一棒,但被它掙斷了,啊啊!力氣很大!

我也尾隨這些人趕往市場裏的一條小巷,看見頭領和那幾個拿鐵棍木棒繩子的助手從巷口往縱深搜索,看樣子那狗再次躲藏起來了。這些人來回地在五六十米的巷子裏地毯式搜索,就是一隻蟑螂也會被發現的,但黑狗竟然不見了。有人建議説拿手電筒來照,也許躲在哪個黑暗角落裏了。有個膽識經驗俱佳的人搜索了巷道的岔路,發現了一條通往後面複雜巷道網絡的狹窄出口。他判斷狗已經逃跑了,估計很難搜到了。這些人意猶未盡地在巷裏繼續來回搜,但終於還是垂頭喪氣地往巷口折返,互相之間還在交流着,歎息着,埋怨着。有個抱孩子的婦女就嘲笑説:十幾個大男人,讓一條斷腿的傷狗跑掉了!

我是最後一個走出巷口的人,我看了一下手機屏幕,已經是深夜12點了,估計這些人也該睡覺去了。我長出一口氣,心裏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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