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都生活在散文裏的隨筆

來源:文萃谷 1.89W

寫了那麼多年的散文,就像是和一個人談了一次時日長久的戀愛。那個人,一直住在心底難捨難分。你知他的惆悵,他懂你的悲喜。

我們每天都生活在散文裏的隨筆

每一次提筆落字,仿若是與他傾心相談,眉目之間常有愛意湧動。每一次的瓶頸期,像極了在某個風雨飄搖的渡口,與他依依惜別。每一次的歸來,潛心或執手,將每一個樸素的日子過成良辰。

去年四月某日,我趕赴杭州參加了《浙江散文》的首發式以及一次文學交流活動。在首發式現場,見到了浙江省散文學會會長陸春祥老師以及鄒亮、馬敍、鄒園、周華誠等作家,他們與大家分享了散文寫作的心得與體會。

會前,陸老師相贈《浙江散文》2016年精選本,我在序言中讀到了一段至今令我銘記於心的句子——其實,我們每天都生活在散文裏。

是的,我們每天都生活在散文裏。我們周圍的一切,都將成為創作素材。我們的生活就是一篇長調散文,集敍事和抒情於一體,不是簡單的敍事也並非一味的抒情,更多的時候,散文是“我”與世界的一種交談方式。我最近的散文,就是努力朝着這個方向——以寫遺囑般的真實,用祈禱般的虔誠,用老人般的安詳,和世界交談,和自然中的一切生靈交談,和自己交談,和自己意念裏幻境中的人交談。

散文是一個人的心靈史和時間史。生活是散文寫作的河流,只要我們活着,那麼,這條河流永不枯竭。在我們搜腸刮肚地尋找寫作素材時,往往會忽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一個人的日常生活,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普通人,我們生活着的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才是散文寫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

萬物皆有靈,是生活滋養了我的寫作,是文學豐盈了我的生活。在交流會戰場,我聽到周華誠老師説:“實際上,散文的疆域非常遼闊,怎麼寫,都被允許。”確實,散文是最能體現人自由的文體,你用什麼樣的態度去生活,生活必然回報給你什麼樣的文字。散文講真,散文寫作不能脱離生活這個軌道,也不能與“我”背道而馳。

怎麼理解這個“我”呢?

這個“我”是一種出發,出發是為了去與更廣闊的世界接觸,散文是用“我”的眼睛去認識世界。散文是書寫“我”的生活,“我”當下的生活,“我”曾經經歷的生活,“我”看到的生活,“我”內心隱藏的生活,然後體現在寫作上,付諸於文字上的是一種內心的返程。讓散文回到生活本身,回到“我”的狀態中,回到身體的經絡與心脈,是一件很難的事。

散文是心靈的圖景,是思想曲徑通幽的隧道,天地自然,人間萬事映照在心之境上,靈魂與思維被作用和影響成一種狀態,把最動人的一處描摹下來,就應該是純粹意義上的“散文”——這便是多年來我對散文的理解。

有人説,在我們經常涉獵的文學體裁中,小説散文詩歌劇本,散文是好寫且最容易上手的體裁。小説可以虛構,詩歌可以縱情,散文是最不易寫好的文學體裁。散文的同質化現象十分嚴重,散文的情感要含蓄隱忍,抒發要力求節制,想打破原有的根深蒂固的寫作風格非常艱難,所以寫散文不難,寫好一篇散文卻是很難的。

任何一種文學體裁的寫作,都有它的獨特性,問題在於我們寫作者如何看待,散文的魅力和獨特性體現在哪裏呢?我個人以為自由是散文的獨特性。

傅菲老師曾經説過:“散文的自由,即沒有邊界,是散的本質,任何的寫法都可以入散文,沒有什麼條條框框,沒有緊箍咒,任何的邊框都是寫作者強加給自己的。”

我在陸春祥老師的序文裏也讀到了他的觀點:“做人要謹慎,為文卻需放蕩,周圍的一切都可以成為創作素材,沒有不好的題材,別管許多框框。”

可以看出,兩位老師的觀點是一致的。

當前的散文大多過於同質化,所謂同質化就是指散文寫作上的隨波逐流、重複自我。當下的散文寫作已經不再停留或注重“形散神不散”的路數,因為散文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的心靈法度。散文可以單主題可以多主題,不管怎麼變,始終在你的心靈中游弋。散文需要有細節,有內涵,有氣韻。

散文寫作,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獨立的精神和飽滿的氣韻,屬於個人獨有的語境。一篇散文,有了屬於寫作者個體的且別人無可複製的氣韻,那就是一篇好散文了。以前我們寫過的散文,大多是有一個能給讀者帶去啟迪的好主題,文字優美,結構嚴謹,段落過渡自然等等,經過多年寫作和深入的拓展性的閲讀,我們應該意識到,這些都是極其簡單的散文,我們當前的散文寫作應該具有更多的濕度、温度、厚度,維度,不再侷限於一篇文一個主題,一事一議的散文。

什麼是散發性的散文呢?大多體現在:

一、散文的語感訓練——可以直接抵達讀者的內心。

二、散文的敍述手法——體現在一篇散文中的敍事多元化。

三、散文的結構鋪設——發展有起伏,呈波浪性。

四、散文的細節抓取——個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體驗。

五、散文的境界認知——個人氣質與散文氣質的'糅合。

六、散文的磁場營造——個人的血氣和精神內核。

無論是哪一種寫作,都是一種漫長的服役。所謂快樂寫作,在我的認知中是不存在的。因散文寫作有着極為獨特的自由體驗,所以我們往往十分迷戀,甘願長時期被苦役。最好的寫作狀態是一邊行走一邊寫作,在行走的過程中,去獲取更多更廣的寫作靈感。不要寫你想寫的,而要寫你能寫的。有文友曾提及:寫自己所想寫,所能寫,可駕駛不了“自己”適合什麼,該怎麼辦?我的回答是:那個時候就乾脆不寫了,去遠方,與靈感相遇,那個適合自己的在遠方等你。

在散文寫作這件事上,我們的筆觸不要去涉及那些宏大的主題,也不要去寫我們陌生的事物,不要把散文寫得柔弱無骨,散文應該有寫作者的氣味,汗液,要懂得留白給讀者,要學會語言上的簡潔和情感上的節制,不要將高高在上的元素和矯情的姿態出現在我們的散文裏。

曾經讀了一篇題為《漫談散文》的講課稿,滿篇的引據經典,旁徵博引。給我的感覺卻是這篇文章裏博引的內容實在是太多了,自己的觀點和東西就微乎其微了。其實,寫散文也是一樣的,可以適當地引據,但千萬不可博引,要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引據來的經典必須要和自己的情感以及散文的氣質相符合,不然寫出來的東西會給人掉書袋的感覺,因為散文畢竟是體現個人內心的文體,而不是借寫作去標榜自己。

當下文學界,很多作者寫歷史文化類的散文,也稱學院派。人文史料如何融進散文中?而不給人掉書袋的感覺呢?

這又回到了“我”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也是唯一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把“我”放進歷史中去,將“我”的情感與歷史人物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同時,不要去追求汪洋恣肆的高談宏論,以顯自己的豐贍遠識,而是要將自己的身影在歷史的大道上信馬由韁,去尋美探勝,去獨闢蹊徑,寫出歷史和文化的深味。華夏悠悠五千年,文化歷史古蹟和人物都被人寫了又寫,名作也不少,當下出新意那是很難的,只有去獨闢蹊徑,反向思維。

曾有文友與我交流遊記類散文的寫法:散文,一遊到底的敍事,還有什麼看點?

確實,遊記是散文中最難寫的一種題材。很多此類的散文,寫着寫着就成了流水賬。流水賬和導遊詞這樣的散文基本沒有看點。如果我們在寫遊記時,能從微觀的地理入手,追蹤舊時人物,將目光多關注那些僻冷的景物,多關注那些被時代遺忘的村落古蹟,從中去挖掘和打撈一些有意義的別人又極易忽略的東西,那麼思路會越來越開闊。當然,這和一個人的散文意識有關,並且還涉及到寫作者自身的姿態和心靈維度。

比如我寫的西塘。多少文人寫過西塘,散文更是數不過來。再去寫西塘的美景,風情就沒有意思了。在這篇散文裏,我以《西塘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為題,寫了個生活在古鎮的女人——她賣烤串賣梔子花,她的美體現在素樸和真實,是我眼中最美的風景。這樣,既可以避免重複,又讓文本充滿了生活味和活力。

在杭州的那日,我獨自前往位於靈隱寺邊上的法雲古村,回來後寫了一篇散文《絕塵——法雲古村尋蹤》。我將這篇《絕塵》遊離於遊記之外。期間,曾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心中甚是焦躁。期間,我與傅菲老師交流,我問他:什麼才是散文寫作該有的姿態?傅菲老師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匍匐在地。當時,我讀到這四個字時,心裏非常震撼,在那一刻找到了寫文的感覺。將自己的身體放低,在這個過程中,將自己的心也漸漸放低。在寫作上,將自己的身心放低,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姿態,做到也是極為不易。很多人寫散文,喜歡往高處攀,往深處寫,滿篇信口開河,高談闊論,殊不知,匍匐在地才是散文寫作者該有的姿態。

曾有文友問,小情小調的文,還有存在感嗎?這個問題,讓我想到的是散文的抒情性。嚴格地説,如果此類的抒情唯美散文,沒有一定的敍事和細節去支撐,加固文本的結構,那麼作品的大存在感已是微乎其微。

這類寫作者把散文的詩意庸俗化了,動不動風花雪月,動不動就用優美詞語去堆積,結果是弄得所描述的事物像個大花臉,庸俗無比。不是説,不可以寫出詩意,真正的詩意是發自內心的,闊大的詩意是自然流露,而不是刻意經營。

我們平時看到一些散文,語言很詩意,句子很華麗,實則卻是空洞無物,讀後便忘得一乾二淨。很多人對詩意的理解,就是用唯美的句子,優美的描述來表達事物,抒發情感。這類散文,過度放大了詩意,讓詩意變得極為廉價和容易。其實,這種表現曲解了散文的詩意。浙江散文家馬敍老師曾對此有過極為生動的描述:“這種詩意,就好像是一個化粧的女人,把啥顏色都往自己臉上抹,抹得越多給人的感覺就越假。這種詩意就像是在往文字上刷油漆,花花綠綠,其實是非常表層的。”

散文寫作不要刻意往詩意上靠,詩意不是刻意製造出來的,詩意是居於寫作者內心深處的。只有內心深處具備了詩意,那麼,寫作時,就會自然而然地在文字之中貫注進詩意。

散文細節是很重要的,在一些文學名作上,我們會讀到一些很不錯的細節描寫,那可真的是極具內功的。如:“吳敬梓先生在《儒林外史》裏寫道的一處細節:嚴監生臨終前舉起的那兩根手指頭;如朱自清《背影》中對於父親老邁臃腫卻在鐵道月台邊努力攀爬的身影的描寫;還有茹誌鵑在她的散文《百合花》裏描寫到的蓋着一牀棗紅色灑滿百合花離開世界的小戰士……”這些堪稱文學史上的不朽細節。

《浙江散文》這本書中收錄了鄒園老師的散文《列兵的故事》。她寫的是自己的親大哥。這是一篇以細節取勝的散文,我們在寫作中,對於越是親近越是熟悉的人越是難以下筆。鄒老師在這篇文中寫道:“大哥入伍三個月後正值九月“開學季”,他將積攢的每月六元津貼共十八元,再向戰友借十二元,共三十元寄到家裏,讓苦於開學季窘迫經濟壓力的父母,第一次寬鬆地給弟妹們交了學費。這三十元錢,是大哥的家庭擔當。有了這種鋪墊,後來昇華為社會擔當才順理成章。半個多世紀後,大哥作為退休教授,用自己的退休金為浙大的家鄉寒門學子設立勵志獎學金的事蹟,在“擔當”這一精神內涵上與“三十元”前後呼應,一脈相承。”

鄒園老師的這篇散文告訴我們——細節處理在散文寫作裏的重要性。因為人物的責任和擔當優秀品質,因為諸如三十元那樣的細節。足見細節不能虛構,不能借用,細節必須來自生活,來自觀察和個人體悟,要享受細節,感謝細節。在作品裏,能為你四兩撥千斤的,就是細節。

還有一個不得不注重的,那便是散文的氣質。你讀過的書,你聽過的曲,你的修養,你本人的氣質都會出現在你的散文裏。散文的氣質也是寫作者本身的氣質。散文要有個性、要有靈性、要大氣、要有擔當。散文氣質的形成是散文的構架為基點,並起始於散文的語言意境上,最後以散文的情感含量、知識含量、文化思考含量激發人、引領人。散文的語言,是我們一生的必修課,當下散文界,我最欣賞和迷戀的是傅菲老師的散文語言。文學評論家胡穎峯老師曾對傅菲老師的散文語言有這樣的評價:“傅菲的散文語言背後有厚重的影子,有長久的生活在支撐着。並不是所有的寫作者都能進入語言的殿堂,但傅菲肯定是個為語言而活着的作家。”我深以為然。

余光中先生曾説:“散文家無所依憑,只有憑自己的本色”。我喜歡的散文家蘇滄桑曾説:“發現常人難以發現的自然美、人文美,用辨識度高的語言、奇妙的構思寫出具有獨特氣質和麪孔的散文,是我的追求。”這同樣也是我的追求。

多年來,我潛心於散文寫作,在那個自由的世界裏將自己全身心地放空,融入,再放空,我就像一個孤獨的旅人,一直倔強地堅守着自己的寫作理念,不願隨波逐流,不願將就更不願意讓自己的散文被加註任何標籤。在散文的深處,我不再拘謹不再躊躇,我願意去呈現內心與本色,去守望每一個心動的時刻,去和自己和世界裏所有的悲喜相遇。而後,於每一個日常,在每一次與現實的抗爭中,平衡生活與閲讀寫作的天平。我一直深信不疑的是,讀書是為了寫作,寫作需要去讀書,寫作離不開生活——其實,每天我們都生活在散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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