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寰裏的綠葉散文

來源:文萃谷 1.34W

一天天喪失的是生命的綠色,一天天裸露的是呻吟的地球。

塵寰裏的綠葉散文

儘管總遭砍殺,可綠葉依然善良……

——手記

【塵寰裏的綠葉】

有位散文家在日記裏驚異地説冬天的白楊樹是温暖的,稱這是他一年中的大發現。花草樹木,有無情感,科學上尚待研究,但綠葉和人一樣也有體温,卻是客觀的事實。朝陽葉子的温度,起碼會高出氣温10℃。白天葉温比氣温高,涼夜則相反。茶樹在葉温25℃時光合作用最旺盛,葉温40℃時淨光合作用幾乎為零。葉温若達48℃,葉片便會被灼傷。

綠葉温熱與陽光的關係,就似海洋與河流的密切關係。

多年前,我在《花草樹木的體温》中寫過:“植物體温升高的主要原因,是陽光中的遠紅外線,被植物體中的水分吸收引起的。植物體温是不可能無限升高的。因為植物自有自己的降温妙法,一是依靠空氣摩觸散熱,二是通過蒸騰作用,讓温熱水汽,從氣孔散發出去。”

在任何時候,在人間的任何地方,綠葉都是温熱的,都是不設防的,都在表達自己的好惡。

綠葉是善的化身。不帶功利,竭力賜予,綠葉之善乃是至善。

綠葉之善在物理上有許多表現:比如柔軟,你手按綠或手壓迫綠,手一放開,綠馬上就反彈。柔軟的樹冠,緩衝了暴風雨對塵寰的襲擊;比如呵護包容,是覆蓋大地圍攏河湖的包容,炎炎夏日裏,童年的我走在故鄉琴江河壩上時,總感激茂密的麻竹長龍的蔭涼,今天想來那夾在麻竹長龍間的河水,猶同日本風景畫家東山魁夷的《綠的歌聲》;又如開明疏鬆,綠葉蓬蓬,人可爬行,鳥、獸和風也可穿行,是通透、起伏、顫抖的樂園,若間有鳥鳴,更添審美價值。那連綿起伏的綠葉,不就是天然空調麼?

由於作家、藝術家的昇華,綠葉的善,愈加迷人。朱自清筆下那一泓《梅雨潭的綠》,還在撫拂學子的心靈。艾青名詩《綠》的搖搖曳曳,自在輕拂,仍在教風教水教陽光,幻作綠色的舞蹈。那時我還是下鄉知青,倘遇雨天,劉天華的《雨打芭蕉》就應和我棲身的二樓窗下芭蕉葉上叮叮咚咚的雨聲,送我珍貴的柔情和慰藉,儘管那情景,現在想來有些悽清、悽婉、悽楚。

《紐約時報》刊過一篇叫《為那棵橡樹算筆賬》的文章雲,曼哈頓街上那棵40歲的豆梨,樹幹直徑才25.4英寸,樹高才24英尺,每年卻能讓行人肺臟少吸入污染物527.67克。粗粗算來,紐約城中的樹,每年至少可減少143噸污染物進入人體。想一想,20多億年前,地球上始有綠葉搖曳。而今天,全球綠葉一年輸出的氧氣已達1000億噸。大氣中的氧氣擁有量現為200萬億噸,瀰瀰漫漫。

這些人類無需花錢的氧氣和其他氣體一起,遊移合作,在盡心呵護着地球村。大愛總若虛,大善亦若無。這氧氣,你我卻無法看見,即便我們將眼睛睜得再大。而綠葉最大的善不就是饋贈地球以氧氣麼?

好東西如果過於善良,就未必能得到人的珍愛。

綠葉手無寸鐵,更沒有導彈、原子彈,甚至沒有話語權,有的只是行善的天性,且沉默如金。民間俗雲:“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善良往往是受欺的別名。這有什麼法子呢?如此善良的綠葉,在光天化日之下已失去安全,而且還只能一天天喪失安全。這成了綠葉的宿命。塵世中,喪失安全不但是最恐怖的事,而且還是最荒謬的事。美洲紅杉不是世界上最高的樹嗎?不是被人稱作“世界爺”嗎?美國就有一棵世界爺,綠葉搖盪白雲,樹幹直徑已超過12米,誰都認為應該保護,但在樹幹基部,還是被人活活鑿通了一條“隧道”,嘶喊的車輛,魚貫穿行,肆無忌憚。 在中國民間美麗的傳説裏,長駐月亮的吳剛實是破壞天上生態,砍殺天上綠葉的“屠夫”。這吳老先生斧起斧落,每一斧都是一道驚天動月血光四濺的傷口!每一斧都在洞開生態災禍的上層源頭。有誰希望那血濺九天的傷口,在桂影搖擺的月光裏,能似農家院門一樣關閉癒合如初,讓樹身光潔如少女的玉體呢?誰會希望這是砍不倒的神樹呢?月圓月缺已過去了這麼多年……

地球上的綠葉,與月中桂樹遙相對應,恍如鏡像,然而不同的是,地球上的綠葉依然在莫名、莫測地落地,不是飄飄然,而是轟轟然嘩嘩然。

一天天喪失的是生命的綠色,一天天裸露的是呻吟的地球。

我很擔憂,子孫後代只能到唐詩宋詞和中國傳統山水畫中去辨識綠葉,去想象綠葉了……

儘管綠葉命運堪慮,但綠葉卻從未放棄自己的“綠葉立場”。在日益惡劣的環境面前,在兄妹同胞天天喪生的情況下,綠葉,仍然堅守着自己的“綠葉立場”,從不言放棄,而且也無法放棄。

綠葉之所以能夠堅守自己的立場,在於綠葉含葉綠素。

葉綠素在1817年才被人發現。

那一天,法國人佩爾蒂埃和卡芬杜很偶然從植物葉子中分離出一種東西,並證明正是這種東西使綠色植物呈現出綠色。他們將之命名為葉綠素。葉綠素一詞源於希臘語,意即“綠色葉子”。1865年,德國人薩克斯證明:儘管綠葉的顏色很均勻,但葉綠素卻並非彌散在所有的植物細胞裏,而只是侷限在小小的亞細胞體內。

後來人又發現,綠葉長綠的原因是綠葉中總有葉綠素前赴後繼,有新生的葉綠素作接班人。葉綠素成了綠的本錢,綠的基礎。

世人真不知葉綠素,生長在如此的塵世,寒心不寒心。

沒有任何堅守是輕鬆的,或者是平靜的和容易的。何況是如此善良的綠葉的堅守。

堅守也會被覆蓋,被掩埋。你讀過秋海棠、糖蘿蔔、紅莧菜嗎?她們的葉子,總是熱烈如紅霞,但卻依然能光合作用。這是什麼原因?是葉綠素被紅色的花青素掩蓋了。若將秋海棠的紅葉浸入盛水的燒杯,置於酒精爐上加熱,就可看到葉色在一點點變綠。這是何因?是因為受熱,花青素被溶解了,葉綠素展露了本色。

千萬莫以為葉綠素是大隱隱於葉,是韜光養晦。

我多麼希望綠葉給人類的視感,能夠温暖如三月啊!

難道這也是宿命嗎?綠葉給我們的視感總是冷的,非常之冷,比深秋寒舍的北屋還要寒冷。

從光譜上看,從色彩學上看,這位居黃藍色之間的綠色,的.確是冷色。

入目的綠葉的寒冷,比冷敷在唐人畫屏上的銀燭秋光,更悽清,更寒冷。

綠葉給人類的視覺感受大抵只能如此寒冷了,且將越來越冷,隨着氣候變暖,隨着寰球冷熱差的增大。

當不是“讓高山低頭,讓河水讓路”的全人類,而只是獨個兒的你,踽踽獨行在“空翠濕人衣”的山陰道上時,當四面都是遊走着一兩聲鳥鳴的比庭院更深的綠時,這時,那種比鑼鼓更喧響和燙人的靜靜的冷,那死寂一般的冷,就必將朝你傾壓過來。我相信,這時你無論如何都會感到寒冷——綠葉給人寰的臉色,給人間的警告,出於大愛而發出的警告。

隨後而至的就是報復。報復事實上亦是一種綠葉立場。當綠葉對深重的傷害、對污染忍無可忍時,必然選擇報復!這綠葉的報復,難道不是報應嗎?……

火,並不都燃燒在爐膛裏。也不是任何火的温度都高,然而,只要火在,就會有火的效應。

也不要以為地火會一直在地下運行。在掌握了現代科技的所謂大寫的人面前,任何東西都會改變,都在改變。這紅葉,已是綠樹杆上升的地火結構,是綠得變臉的憤怒,是綠葉以血的形式,在表明其“反動”立場。

當山上的晝夜温差比山外大,綠葉中積累的糖分多以利於生成紅色的花青素時,高山上的樹絕對會紅得比沃野平疇的早,譬如北京香山的紅葉,譬如黃河流域猶爭夕陽紅的山上的烏桕。當然,那地位並不高的姑蘇城外寒山寺的江楓——在寺邊如火對愁眠的江楓,在寒秋,也一樣燃燒如血。

有一位青年女詩人這樣寫過《楓林》:

它揚起手掌的時候渾身都是血

那是火的血

整座楓林是場火

很大聲但很靜

綠葉寒冷也罷,燃燒也罷,表達的都是對塵寰大愛之深切,儘管採用的方式有些極端。

綠葉冷對也好,光火也好,早就不顧忌是在什麼地方了。加拿大的紅楓,美國東部的紅楓,時令一到深秋,即便冷雨沙沙,也一樣是連連綿綿、滿山遍野燃燒如血。那是比蒸餾水、礦泉水洗過一百遍還要乾淨的紅火,熱烈的紅火,是燃燒在資本主義後院的紅火……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