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他的夢

和大多數同齡的農村孩子一樣。阿林身上有着泥土所薰染出的固有的膚色，即使，在某天的清晨，把臉整個浸在盆裏，讓涼水順着皮膚的紋理，慢慢地往裏浸潤，直到刺激了某條神經，渾身一個激靈。抬頭，牆上那面殘缺了一角的的鏡子裏，現出的依然是那張帶了十多年的男孩的臉。一樣的黑皮膚，還有略帶憂鬱的眉眼。

阿林的父母就要出遠門了。

被褥包着枕頭一起蜷縮在了麻袋裏，即將在牆角度過一個安寧的夜晚，然後隨着主人開始一天的奔波。

躺在牀上，阿林的肚子裏是還沒消化完的半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燉排骨，呼吸裏隱約都是鮮美的排骨湯的味道。廚房裏餘下的肉湯還在隱約中散發着誘人的味道。阿林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液。然而這次對美味的回味中分明多了一分苦澀，這一頓美味的出現竟然是為了餞別。

這幾年村裏興起外出打工的熱潮，阿林的父母猶豫了一番，終於做出了決定，準備走出這生活了三十幾年的小鄉村。可是阿林不想他們走的太遠。除了那份固有的依戀，阿林還想到了白天和鄰居家的石頭在村外的地裏一塊野時，石頭腳上的那雙布鞋，分明已沒了小半個鞋面。石頭的父母已經出門大半年了……

阿林的父母自然想到了孩子，可是滿牆的斑駁無時無刻不提醒着這家的主人經濟狀況的薄弱和急需改善的生活。年初，村東頭的老趙家打算蓋二層小樓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了村裏的每個角落，更震落了每個老房子房樑上的蜘蛛網，於是，那不起眼的老屋裏自然所賜予的生命力也瞬間落寞了。

是了。外出，掙錢。這個念頭像揉好的剛放入鍋裏的麪糰，只需鍋底加一把火，便能慢慢膨脹，在白濛濛的霧氣中華麗變身。而老趙家的這個消息無疑就是那最後填入的一把乾柴。

阿林又翻了一次身。

想到自己將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見不到父母，阿林很奇怪此時竟然沒有因脱離管束而帶來的`小小興奮，有的竟然只是與這黑夜一樣漫長的無法傾訴的悲傷。

又過了一陣，隔壁傳出細碎的説話聲，隱約中是父親的聲音，“小林子換季的涼鞋收拾出來了嗎？”“和他的衣褂在一處呢，今早兒就收拾清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家。”“咋了，捨不得了？”“破家值萬金呢，還有咱們的小林子……”細細簌簌的話語，彷彿交織成一張網，阿林覺得自己就是網上的那隻八腿蜘蛛，趴在了安全的中心，然後沉沉的睡去。

那晚的夢格外長。夢裏阿林和石頭一起在村外的土道上賽跑，身後是揚起的沖天的塵土，他們的腳上都是一雙嶄新的球鞋，還沒來得及撕掉出廠的標籤。而他們的父母都在不遠處的麥地裏彎着腰勞作，時不時朝他們這個方向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