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美文：龍門伊水

那是一個冬天，我又到了龍門的伊水。此時的龍門，行人寥落，倒是一片清靜之地。朋友去了白園，獨自站在東山之上，便覺得這裏的風景全是我一個人的了。什麼都可以看，什麼都可以不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顯得自由了許多。

冬天山間泉水的水汽籠罩着太陽，氤氲着無限的朦朧；西山土黃色的大小佛像嵌在凹凸的石壁上，掩映着青青的松柏。而從這東山西山之間流過的伊水，在今日卻以她無比的沉靜與從容流淌着，竟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神祕。橙波化碧，沒有了初春時的濁浪滔滔，江水滾滾，此刻的伊水卻是我更加喜歡的。靜靜的碧波無聲地向北流着，伊闋處的那座高聳大橋恰到好處地橫亙在江面上，把所有的風景都鎖在伊闋之南東山與西山的懷抱間。而我站在東山的半山腰，望着遠遠的橫在我眼皮底下的江面。看着柔和的日光漫灑在整個江面，輕輕的行船劃開碧色的琉璃。還有那幾處寒鴉，自在地在伊水的河心洗着羽衣，不時地鳴幾聲，灑落在水間，也飄揚在山間；流露着無比的快樂。便覺得此刻的伊水，那盪漾着的'一痕痕碧波，彷彿不止流溢於此處天地間，而更漫溢在我的心頭。

我不由地爬在石欄上，任那彼岸青山靜靜地映到我的眼簾上。我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一如一個不速之客，卻誤闖進了龍門伊水的最深處。這片兩岸青山對峙，一脈流水經由的地域，猶如天然居舍，而兩岸的青山便是最美的畫屏。碧波流淌，行舟盪漾，人在畫中游，卻是我風景。在這人跡最為寥落的時候與地方，幸有好友相伴，一切都是多麼的美麗。

後來我便寫了這首詩：

舟行伊水最空靈，兩岸青山作畫屏。我未成名君未老，且將逸志付閒情。（《懷伊水》）

事後，我曾對將要去雲台山的阿杜説；“袖中留卷青山色，足上堪沾苔露痕。”我未到過雲台山，覺得遺憾。才把這句詩送給她，希望她能有所發現。而這一句，也是我那時在伊水所得的。

看着伊水的風景，想到白居易曾終生隱居在這裏，想到朱敦儒一生不忘這裏，而我今天卻在這裏。這浸漬着詩香的土地，曾是多少人愛戀。我雖不知道，但我卻想象得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當陳子昂“悵然涕下”那一刻，他大概不會知道這淚水會澆灌出盛唐怎樣的花朵。燦爛美麗的洛陽文士集團，終使得洛陽的每一寸土地都四溢着淡淡墨香。我曾為洛陽多虛名而惋惜，但在伊水的河畔，我突然明白，重要的或許不是現存多少亭台樓閣，畫棟雕樑；而重要的是在這片土地，曾經站立過怎樣的角色。

伊水的清靈宛若優美的行板，猶似雋永的詩篇。它把來人與往事交織在一起，你卻又看不到什麼。

這裏有多少故事，都是我們所不知道的。當西山的石壁都化為死去的標本，冰冷的石頭隱藏着什麼，都無從説起。站在東山上，看着兩岸的滄桑與斑駁，奉先寺盧舍那淺淺的微笑，萬佛洞的一萬五千塑佛像，藥方洞的一千五百幅藥方，北魏的釋迦，大唐的彌勒，一幅幅畫圖都有着怎樣的故事，怎樣的美麗？當年的那些工匠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辛勤地將此開鑿？或許正是有這麼的遐思，龍門的伊水才更顯得美麗而神祕。當歷史的綺影映入伊水的波濤，從魚躍龍門的傳説開始，到李白的逐月落水，到白居易的終生不仕，到朱敦儒的北客翩然，再到蔣介石的偏居一隅。這裏沒有兑現“魚遊孟津”，化而為龍的傳説，承載的卻是過多的失敗與沒落。這些都是多麼有趣，多麼引人遐思的事情啊。

淡去歷史的塵埃，而幾千年來，伊水卻是始終不變的。橙波化碧，碧波化橙，一年周而復始地變化着，演繹着自然的安寧與諧和。

每一次從鐵柵橋上走過/都要留下深深的情/望一眼那北去的江水/穿過伊闋的斑駁/歷史與滄桑爬滿了雕樑/誰從這裏走過/可曾留下過什麼/最是難忘/那青春的笑臉與佛陀的面龐（《伊水情》）

是的，記得每一次從鐵柵橋走過時，我總要向北望一眼。看着伊闋處的那座大橋遙遙地矗立着，在伊水浸染出的朦朧間，顯得古樸而久遠。我更覺得能來這裏是一件多美的事情。

最是難忘，那青春的笑臉與佛陀的面龐。如今想來，我已和朋友到過伊水三次，那裏註定要留給我很多美麗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