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如夢散文

來源:文萃谷 2.77W

峽谷裏的故鄉,地處盆地邊緣,與百里平川不過一山之隔,但在共和國誕生前,要從偏僻的山裏跳到富庶的山外,還真有些不易。你不沿着峽谷繞道百里,作U字形長途跋涉,就得攀爬這座充滿風險隱患挑戰的大山。

大山如夢散文

繞道峽谷,路長不説,崎嶇的小路時而潛入谷底水域,時而高懸斷巖峭壁,能不讓人心生餘悸?後者雖為捷徑,但山道坎坷異常,潮濕泥濘,恐怖陰森的山道上,隨時都可能竄出一兩個、一小族劫匪。

這座大山有個聽起來很響亮的名字:鎮西山。所謂“鎮西”,顧名思義,它位於盆地西側門户,高大挺拔形似屏障,故賦予鎮守和保護之寓意。但大山古木參天,林莽密集,亂石峋嶙,在貧窮落後的動亂年代,自成匪徒聚集和恣意撗行之地。過往大山的行人,要麼身無分文一貧如洗,要麼擁有足夠隨從和搶支保護,否則是很難過得了山的。

解放前夕,社會動盪,正值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多事之秋,大山上的“棒客”(川西對土匪的俗稱)尤為猖獗。他們用黑巾蒙面,日夜把守在大山要塞,逢人便劫,金錢財物見什麼搶什麼,搶不到東西時就綁架人質,公開敲詐勒索。

那時,人們把這樣的綁架稱為“拉‘肥豬兒子’”,因為被綁架者都是些與錢財沾得上邊的人,例如富豪、商賈子弟,有錢人家到山外求學的學子。一年暑假,我的一個堂哥與一個富家子弟從山外回鄉途中,就曾遭到一夥匪徒綁架,正當家人四處籌集銀兩準備贖人時,匪徒頭子不知從何得知與我們家族存在親戚關係,悄悄把人放了,那個富家子弟卻幾經周折,花了大量錢財才脱離危險。

如果綁架的是權勢之家,一場混戰往往難以避免,可是,山大溝深,林莽如迷宮,成天在山裏不停穿梭的土匪敗了可以走人,權勢之家敗了就沒了退路,劫匪可以重掁旗鼓隨時打家劫舍。於是,一般富貴人家是不會輕易冒犯土匪的,“失財免災”,是為上策,而土匪與一些地方勢力暗中勾結,互通情報,狼狽為奸,更是大山匪患猖獗的罪惡根源。

故鄉有詩云:

鎮西山,聳雲端,

古樹陰森巉巖險;

年年歲歲賊不斷,

行人如過鬼門關。

故鄉人民對大山的恐懼心理,可見一斑。

因為地形地貌關係,盆西山區日照少,常常陰雨綿綿,終年雲遮霧裹的大山荗林密佈,地下很難見到一滴陽光,加上過往行人踐踏,山路泥滑得勝過滑冰場。在這樣的山路上跋涉,跌跤成了家常便飯,傷皮肉,斷筋骨,甚至命葬深谷,就看你的運氣了。

據説有一天,一個正要上山的山裏人突發奇想,他順手在路邊釆來一大把山草擰成繩索,然後在鞋上攔腰纏了兩圈,再行走時,果然起到很好的防滑效果,人們紛紛效仿,以後幾經改良,一種叫“腳碼子”的環形物便應運而生了。“腳碼子”先是用草繩、麻繩編織,後來發展用生鐵煅造,環周又加鑄了一圈鐵釘,行走時,鐵釘、鐵環牢牢吃緊泥土,再泥濘的山路也不再有滑跌之憂。

可以説“腳碼子”的產生,對常年行走的山裏人,無異於一項改革和創新。

不過,大山峭巖壁立,溝壑縱撗,山路棧道十分險惡,即使腳下不再泥滑,負重的身體稍有不慎失去重心,仍有失足懸巖的危險。磨難是最好的老師,聰明的山裏人用堅韌的朩材製成一種丅字形枴杖,俗稱“打杵”,“打杵”為負重的身體增加一個新的支撐點而與雙足互補,可以有效防止身體失衡,同時還可以替代“歇凳”支撐背夾(山區運送物資最常用的一種工具),與兩腳形成三角支撐,讓歇息更加穩實、便利。

李白在《蜀道難》中感歎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腳碼子”和“打杵”,自然成為山裏人蜀道之上翻越大山的兩件“寶”。

在旱冬裏山路乾涸的日子,你會為泥土上密密麻麻的小凹陷震驚,它們像繁星一樣佈滿山路一直延伸下去,延伸下去。。。。。。那是萬千次“腳碼子”和“打杵”刻下的印跡,是苦難歲月留給大山刻骨銘心的記憶!

解放後,川西山區經歷轟轟烈烈剿匪運動,山裏的匪患和搶劫事件很快平息,鎮西山成為人民的山,安定的山,人們終於可以昂起頭來,無憂無慮自由進出這個山裏門户。

山,還是原來的山,路,還是原來的路,但翻身得解放的山裏人心情特好,他們何時出山,早走暗走,全由自己説了算;走快走慢,哪裏小憩,完全隨心所欲;甚至大聲説笑,吆喝,也無人問津,這在過去是多麼不可設想的事。

走在山路上,大山古木攀天根藏流泉,藤纏石卧花綴其間,舉目抬首,處處都是美景。

走在山路上,微風輕拂,心曠神怡,到處氲氤着濃濃的泥土、芳草和野花的香味。

走在山路上,林濤鳥語,幽谷泉響,凝神回眸間,晃若置身仙境。。。。。。

一路走過的山裏人邊走邊想:這就怪了,為什麼過去就看不見,感覺不到呢?有人説心情好,什麼都美,心情不好,美的也變醜了,是這麼回事吧?

但大山確是實實在在的美,亙古生長孕育,千秋造化更新,那能不美呢?沒有人為的污染和破壞,地地道道的原生態,大山永葆青春的魅力。

由於盜賊滅跡,匪患根除,大山兩邊的物質流通活躍起來,一些山貨和山裏特產紛紛運到山外,許多穿的用的,新奇的花梢的,見過沒見過的也源源不斷流向山裏,千年沉寂的大山一下熱鬧起來。

可是,一切靠人力運輸,發展終歸受到限制。一、兩百斤重擔壓在肩上一腳一步登山,別説多苦多難,人們做夢都在盼望大山有條又寬又平的路,一條車載馬跑的路。

十多年後,一條四米寬的沙石路終於向大山緩緩蠕動,蜿蜒,最後與山外相同等級的路相通。

從此,山路不再坎坷,一些貨車、拖拉機陸陸續續跑了起來,千百年來行路難的問題初步得到解決。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山裏,鳥槍換炮,原來的沙石路變成更加寬闊平坦的水泥路。

從此,大小車輛暢通無阻,定期通往大山的班車也開通了,山裏人徹底從肩挑背磨的束縛和桎梏下解放出來。

經濟物質流通,帶來文化傳播和思想更新,許多新思想、新觀念和新的'生活方式像一茬又一茬明媚的陽光照進山裏,移風易俗,改天換地,故鄉人民彷彿一下從蠻荒走向一個全新的世界。

人們終於發現,通徃山外和文明世界的大門,其實一直敞開着,而這些前所未有的進步和改變,都因為改革開放,因為有了路。

有了路,情感的閘門也一下打開了,山裏山外開始攀親結緣,心有旁騖的山外小夥不嫌棄山裏貧窮,到山裏上門插户;俊俏的山裏姑娘被外面的精彩世界吸引,羞赧着臉,一羣一夥到山外尋找婆家。。。。。。春天的田野山歡水笑,春風和熙。

於是,毎年秋天新糧上市,大山上總會出現一個個揹着揹簍汗流浹背的身影,那是山外女婿爭搶着,要把最好的新糧送到山裏岳母家。

於是,新年伊始(大年八年級),大山熱鬧非凡,彎彎山路上,絡繹不絕地簇擁着到山裏拜年的人羣,揹着胖娃娃的青年男女和姑娘小夥,他們肩上扛着,手裏拎着自己生產加工的年貨,臘肉,麪條,各式各樣年糕,活蹦亂跳的雞鴨鵝,還有親手為爹孃縫製的棉鞋,連夜編織的毛衣,為侄兒男女購買的各式玩具。。。。。。歡聲笑語在大山久久迴盪,蒼天也為之動容!

可是,不知什麼時侯,激情的歲月進入一個拐點,偌大一個大山,只有喇叭的尖叫和發動機的轟鳴,依依白雲繞道,林中小鳥四處逃竄,躲避!彎彎山道上,再也沒有熱情洋溢的身影,再也聽不見歡樂的笑聲和腳步聲,因路而興的人家也紛紛遷走。。。。。。大山失去生氣,也不再生動,彷彿又回到從前的沉寂。

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吧,人們富裕了,個個開起私家小汽車,摩托車,買不起車的人也崇尚悠閒,出門就是班車和公共汽車。可是,有情有義的山裏人,怎能忘記大山,忘記與大山苦樂相伴的日子,大山也彷彿陷入不捨和沉思!

社會發展的車輪總要不停向前,人們又在思考一個課題,懷着一個夢想:公路翻山越嶺路程長,彎道多,車過一次山,總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並且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可否在山底戳一條洞,縮短車程呢?

人們這樣想,也這樣做了,通過不懈的艱苦卓絕的努力,夢想終將成為現實。

猴年新春回家,一條貫通大山的隧道即將完工,夕陽西下,按耐着激動,我在大山隧道口呆了許久,我想,通車那天,大小車輛一聲長鳴,像高峽出平湖的行船多麼壯觀,又似一橋飛架,天塹變通途,要多神速有多神速,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和情景呢?大山兩邊,一定又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是,欣慰中,心中怱然掠過一絲失落和困惑,古老而美麗的大山,與人們漸行漸遠。。。。。。那清風,那鳥語,那山泉,我們還會見面嗎?

不知何年何月,我又一次爬上草木蓊鬱,野花遍野的大山頂,山頂上人來人往,已開闢成一個聞名遐邇的休閒旅遊勝地。

初春的陽光下,我手執相機,興致勃勃,一會來到一處飛瀑如簾的峽谷,一會又去到一個綠陰掩映的山灣,一幅幅人間美景讓人心花怒放,不捨離去。忽而,我又來到一個古典氣息濃郁的涼亭,涼亭中央,聳立着一塊大理石紀念碑,一羣男女遊峉正圍着觀看,並不時發出一陣感歎。

近前細看,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鐫刻着大山的古今歷史,記載着大山的種種自然資源和一個個景觀景點,還記錄着大山的滄桑鉅變和發生在大山上一幕幕悲喜故事。。。。。。啊,這不是大山的前世今生嗎?

突然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

有人説,夢源於現實,又鑄造現實,我信!大山的前世今生,不就是一場又一場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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