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2.98W

在單位這幢大樓裏,我不比監獄裏的囚徒感到更多的自由,除了大家都應該遵守的那些,沒人限制你什麼,但總覺得有種無形的東西把人套牢在裏面。幸運的是,我可以登高望遠,在那個時刻不會生出囚徒的感覺。

望遠經典散文

總會有空閒,也有心情,登上大樓的最高層,站在公共方廳裏,面北窗而望。目光忽略熟悉的近處,直接看向西北,只有這個方向沒有高樓擋着。跟前一塊平房過後,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田野,長着莊稼、樹木,也長着村莊。那天我發現了一座被舉得很高的水泥大橋,經過多天的觀察和琢磨,弄明白了它是跨高速公路的橋。以後它成了我遠望的目光開始的地方,從那望向更遠,就好像我站在那裏望似的。

直到樹的葉子落光了,才知道離橋很遠的一片樹林子原是一個村莊,也只能看見幾片或藍或紅的彩鋼瓦,也只能在陽光極好的天頭裏看見。漫無邊際的遠望,最後集中在一點上:尋找並且想象那個村莊。

我沒去過那裏,而我知道,它跟這塊土地上所有的村莊一樣,灰頭土臉,雜亂骯髒,散啪啪的,慢騰騰的,倒也有夏日的田園風光,和葡萄架下的恬靜。我從來説不上是愛它,還是不愛它,心想看看可以,若住下來也許就不會好。

久而久之,那個村莊彷彿跟我有了某種聯繫,要是有親人住在那裏就好了,就有理由去那裏看看,它現實中的種種不好就會被一一忽略,只當做一個親切的所在。而我所有的親人都在東南方向的一個村裏,它的位置已經深深地紮根在頭腦中,不允許我把他們挪到別處,哪怕是在想象中。

那裏應該有一個讓我思念的人,能供我想象,在想象中去愛:愛她,同時愛上村莊和土地。她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一天想一點,當然是隨意地想,好多天之後,她突然那麼完整那麼清晰地立在我的心中,讓我真的愛上了她。

她在季節性的農業生產中,在每一天的繁瑣的家務中,穿着於此相適應的衣服,色調暗淡、質地粗糙、款式肥大的那種,手裏總是拿着什麼,或肩上扛着、胳臂夾着挎着什麼,門裏門外進進出出,樸素得如同土地,也模糊了她女性的形象。而當她閒下來——一小段難得的時光裏,她會翻出總是很少有機會穿的那身好看的衣服,也會順手掐一朵野花別在鬢角,攬鏡自照,再用手機拍下,在心裏問着某個人: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她穿的是什麼樣的衣裳呢,旗袍?絲綢?藍底梅花?我喜歡蠟染的對襟小衫。她有着怎樣的`髮式呢,長髮?抖動波浪或黑綢一樣直直地垂下?我喜歡腦後綰個髮髻,髻上插一支銀釵,額前彎着劉海,會有幾絲攏不住的頭髮飄在兩頰。我是照着老祖母年輕時的照片想她的,她是那樣安靜、端莊、賢淑,能容納、包容一切,能承受承擔一切,無論好壞,落在自己身上的事,她都能做到善待。

有時,她會停下手上的活,聽屋檐下的風鈴搖動,脆生生,而且輕盈。聽得失神,一路聽下去,從現在一直聽到童年。喚回曾經有過的純真,青春和愛情,還有開始就不是太明確的一點夢想,這即讓她甜蜜又讓她惆悵。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一點點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現在是什麼樣子呢?老公和孩子從不説愛,但她知道他們依戀着她,從生活到心裏,這讓她不事先安排好一切都不敢離家一天。我自己究竟在哪呢?這樣的疑問一生出,她就馬上對自己説,管他在哪,要緊的是幹完手上的活。於是,就有面對滿天星斗不眠的夜晚,就在手機日誌裏寫下自己,也通過寫發現並最終完成自己。

她不會像村裏的其他婦女那樣,沒事愛聚在一起,打麻將玩撲克牌,或者什麼也不幹,就是扯閒篇,哈哈大笑,空洞而快樂。她寧可依門遠望,好在田野平坦開闊,一眼就望到地平線。那幢大樓真高,天好的時候能看見它的窗户呢。

那時我正在大樓上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在心裏對她説:我在看着你,你看到我了麼。想輕輕地喊她一聲,而她叫什麼名字呢?我想到了暖。對,叫她小暖。接着就想到小暖是瘂弦一首情詩中,他所熱愛的女子的名字。不,她不能叫小暖,她在我心裏是獨一無二的,我寧肯以“她”相稱。

是啊,不管她叫什麼,有個每天都可以望過去的地方,那個地方有我牽掛的一個人,真好!我所在的大樓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意義,它幫助我看到了思想的遠處,也看到了內心的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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