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三色散文

在我久遠記憶中，老家的周圍總是環繞着一大片青翠欲滴的樹木，仔細的看，也不難發現隱匿在其中的細竹，那麼纖弱，彷彿風一吹便會倒了似的。年幼的我被它我見猶憐的模樣惹得心癢癢的，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保護什麼的衝動，當我將之付諸行動時，卻只剩下了發牢騷的勁兒。如今想來，兒時的天真竟勾起了無限的眷戀，暗自地繾綣起來，拼命於腦海深處去追溯那些無從考證，無處留念的過去，沒有欣喜，一切的情感都被無邊的悵惘充盈着，不留一絲一毫的空隙，只因為我忘了它們，不記得了，原來早就不記得了……

最是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拾起盛滿樹葉的竹藍，穿花拂柳，向翠色更深處走去，身後傳來“嘚嘚”的腳步聲，沒有驀然回首，也沒有駐足停望，你從後跑上前來，拉起我的手。那混着泥土芬芳的霧靄清香在空氣裏微微醖釀，鋪天蓋地而來，氤氲在天地間，而我的鼻間唯有你那熟悉的草木氣息在繚繞，我們的手掌心緊緊相貼，因為行走時的顫動而不停地輕輕摩娑着，周身有霧氣在不斷地升騰，我想伸手扯住它，倒落得個空白，我望向你的眼睛，裏面有三月春光的明媚，有清風流水的悠然，有一樹一樹的花開，你清澈的聲音在我頭頂柔柔地散開，“青木妹妹，這麼多的草葉，也該夠了吧，你不去看看小竹嗎？”我仰頭正對着高懸於空中的那一輪烈日，拼命地睜着眼，妄想與陽光作無力的抗爭，無奈地垂下頭，罷了，罷了，我對着它會心一笑，“好，我們去看小竹！”。

三年後。

印象中的十里綠陰空瘦了一圈，我知道原因的.，但總不想親耳聽到。再等等吧，再等等吧，或許他們會明白呢，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明明知道一點作用也沒有，但還是無法剋制地這樣想着，想着。

就這樣，時間依舊寂寥的走着，沒有人同行的感覺，一定很孤單吧。心底強烈的慾望終究戰勝了理智，再次站在堆滿落葉的林間小道上，（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前幾天的連綿潮雨，幾乎濕透了心，滿了倒，倒了滿，反反覆覆，似乎總不知疲倦。細雨濕衣看不見，閒花落地應無聲。凌晨，清晰的林木空氣中有絲絲刺鼻的腐肉的味道，放眼望去，腳步下一個又一個低矮的小水窪宛如一條蜿蜒曲折的路，無限的延伸，通向未知的遠方。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稀稀疏疏的縫隙在樹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漸漸驅走了陰霾，在空靈的風中無邊無際地漫延着。雙眼開始被滿山的青翠所擊倒。黑綠，深綠，那一刻，我看見了，一片片樹葉上晶瑩的琥珀，透明圓潤的水珠折射出炫目的色彩，照得整個林間宛如天上的仙境。側耳傾聽，有小蚱蜢跳躍的聲音，有螢鶯的悠揚歌聲，有小松鼠的毛髮磨擦聲，還有我的小竹動聽的葉片沙沙聲。一切的一切在春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一組旋律流暢而優美，動人的交響樂，奏響着生命之歌，我一陣狂喜，奔向我曾經精心愛護的小竹，它長得很高了，葉色卻不如我想象中的鮮豔，顯得那麼黯然淡無光，它的身上爬滿了一條又一條相互纏繞，相互交錯的裂痕，那麼醜陋，那麼醒目，我知道是他們乾的，那些唯利是圖的村民！很疼吧，小竹？我的手顫抖着撫上它的身軀，輕輕地慢慢地，生怕弄疼了它，我的心蜷縮到了世界的角落，黯然神傷。肩上不經意間歹出了一隻手，那熟悉的紋絡，無論我都有不會忘記“不要傷心，好不好，你應該諒解他們的，連年陰雨，田裏沒有收成，只能把這片樹木砍了，出去換些錢，或許還有出路。”他的嗓聲和從前一樣，還是那麼淡雅輕柔，平靜得如同一池碧波，我卻從中聽到了刺痛人心的涼薄，我和他，如今只能背道而馳，距離在一點一點地加大，直至完全錯開。我不動聲色的拂開他的手，沿着原來的路往回走，刻意忽略身後的日光。出來這麼久了，也該回去了，或許……這……本來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年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舊。

多年後，再踏上這片土地，望着眼前空曠的景象，沒有一棵草，一棵樹，甚至連小竹也沒有了。

曾經的記憶錚然躍出心底，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曾幾何時，我們一起嬉笑玩樂；曾幾何時，你拿着水桶替我給小竹澆水，曾幾何時，在堆得很高的樹葉垛後會突然冒出你的臉，嚇得我驚慌失措；曾幾何時，你會為我的捱打傷心哭泣；曾幾何時……多年的輾轉，多年的思索，多年的回首，我終於明白，其實你們都沒有變，只是在屬於自己的預定軌道上航行，變的只有我，是我不甘寂寞，是我企圖衝破命運的桎桔，是我強求自然的保留，是我，是我，都是我，最後什麼都有沒有得到，只是空餘了傷痕……

倏地，風吹過，靜靜地凝望着遠方的青木三色，開始最久遠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