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書,大世界散文

來源:文萃谷 1.19W

或許是那個年代一切都匱乏的原因,小人書一度成了孩子,甚至大人們閒暇裏豐富枯燥生活的寶貝。誰家孩子衣兜裏不揣着一兩本,或是自己的,或是借來的。放學路上幾個同學勾肩搭背,湊着亂蓬蓬的腦袋邊走先看,走過了家門也不曉得;去野外打豬草,總是先掏出小人書,四仰八叉仰躺在草地上觀看一會,往往日落西山才驀地想起自己的任務,忙不跌一咕嚕爬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割滿筐,就着夕陽往家奔……

小人書,大世界散文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的孩子,對小人書有着特殊的感情,一分錢租一本書,能夠美美地看上半天。但對於大多數農村孩子來講,租也捨不得租,往往是誰弄到一本,便輪換着看。直到小人書丟了封面,缺了頁,起了毛,捲了邊,小人書還在一雙雙髒兮兮的小手中傳遞。

如今小人書早已成為了歷史,回頭看看,有關小人書的記憶和故事卻仍歷歷在目,跳躍着,生動着。

“吹破天”是我的死黨,父親在縣城跑運輸,是村裏的能人,人家自然就有”吹“的本錢。某個週末,“吹破天”拿着幾本嶄新的小人書出來炫耀,説是他父親給他買了一套《西遊記》,他拿出來的這幾本保準我們誰也沒看過。又不無得意地講下回他父親給他買全套的《水滸傳》。我們幾個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幾乎把食指都咬斷了。

《西遊記》的故事從大人口中聽過幾則,村裏每年唱大戲也是必演劇目,其中《三打白骨精》是最為熟知的,大人也總愛拿這嚇唬我們夜裏亂竄。我們才不上當呢,因為我們喜歡的是那個石頭變的猴子,豬頭豬腦的八戒。但無論怎樣,始終沒能有一個完整的西遊記,成了我們幼小的心中一個大大的遺憾。哪怕哥哥姐姐們有時也急得抓耳撓腮。

看到每個人眼裏都在放光,躍躍欲試,我只能先下手為強。既然是死黨,不由分説一把奪過:“先借我看,我看得快。”

“吹破天”還沒反應過來,其他小夥伴餓虎一樣已經撲了上來:“憑啥你先看啊?一人一本!”

我們幾個倒像書中花果山的猴子一樣滾做了一團。

“書,我的書!”“吹破天”乾着急卻插不上手。

幸好有大人來了,不然我們肯定會來一個魚死網破。就這樣每個人還或多或少地掛了彩。因為我抱着小人書的緣故,無法還手,但牙齒卻派上了用場,幾乎把其中一個小夥伴的耳朵啃掉。也因此我的雙手成了他們重點攻擊的'對象,道道血痕,觸目驚心。儘管我拼死保護,小人書還是難逃一劫,有兩本慘遭肢解。雖然很痛,卻忍着淚,我們幾個就如闖了大禍,齊刷刷木木地望着“吹破天”。“吹破天”好像比我們受傷更重,早已放聲大嚎。

儘管這事鬧得滿村風雨,絲毫妨礙我們依然是死黨。“吹破天”的父親依然會給兒子買書看,“吹破天”依然會拿出來炫耀,只不過再沒發生如此血腥的場景。

看過的大多數小人書都是“吹破天”父親買來的,他父親似乎也從來不管他把小人書借給誰。“吹破天”確實能吹,但跟他父親一樣,也是大咧咧的主,不然也成不了我的死黨。我想大概那時與他交好也有小人書的原因吧,這樣一想我倒顯得自私了。

還有一次難忘的經歷也與“吹破天”有關。

《地雷戰》的小人書我們早已翻爛,電影版《地雷戰》在各個村開始熱映。相對於小人書,電影更直觀,更具視覺衝擊力,震撼人心。電影在我們村放映後的第二天,“吹破天”就突發奇想,要把《地雷戰》從電影上搬到地面。小夥伴們一呼百應。由於電影情節跟小人書一般無二,於是小人書轉身成了我們的劇本。現在想來,甚至比專業的劇本更生動,簡單卻形象的畫面,高度凝練的台詞。而且對於這樣的遊戲,鄉野的孩子駕輕就熟。説幹就幹,槍有現成的,洋火槍、木頭槍往腰上一別就神氣滿滿了,關鍵是這地雷不好弄。

“氣球,就用氣球!“還是”吹破天。”

“氣球埋地下也踩不爆啊。”

“笨蛋,不會埋上面嗎,你演得像真的一樣就行了。”

小夥伴們一致通過,演出正式在河邊的柳樹林開始。“吹破天”當仁不讓出演鬼子小隊長“龜田”,我自然是“趙虎”。

趙虎領着大傢伙把數個地雷埋在河邊的沙地上,像一個個突起的沙包,但笨的豬一樣的小鬼子肯定會踩到。佈雷完畢,趙虎一擺手,大傢伙退入樹林隱蔽起來。知了聒噪,暑熱難當,我們完全進入角色,個個握緊了槍,屏住呼吸,緊緊盯着沙地。

稍傾,賊眉鼠眼的鬼子出現了。為首的龜田似乎發現了異樣,揮手讓身後的一個鬼子兵頭前開路。鬼子兵左看看又瞅瞅,一腳踏上“地雷”。樹林中的“趙虎”等人瞪大了眼睛期待着。可鬼子兵一腳沒踩響,竟還摔了豬啃泥,氣得他爬起來狠狠一腳下去,“地雷”終於爆了。沒見過這樣的鬼子,明知是“地雷”還要把它弄爆。他滑稽的樣子讓所有人再也憋不住了,紛紛現了原形。

笑場之後接着演。“地雷”響了,有的鬼子被炸死,龜田抱頭趴在地上,其他鬼子則四下裏狼狽而逃。樹林裏槍聲響起,隨着趙虎的一聲怒吼:“衝啊!”民兵們衝出樹林活捉了“龜田”。有的民兵竟然跟”鬼子‘在河水裏拼起了刺刀,場面甚是驚險。因為剛下過幾場大雨,河水比原來湍急了許多。龜田和趙虎急忙大聲制止了入戲太深的他們。

既然活捉了龜田,遊戲也到此結束吧,雖然與小人書裏有出入。其實我跟“吹破天”也是看夥伴們太入戲了,好傢伙,真當成“鬼子”打了。

還是覺得沒過癮。一有閒暇,我們還是會鑽進樹林,一遍遍不厭其煩,也越來越熟練,情節也趨於複雜。

我們的《地雷戰》不經意傳到了我們村的老戲骨三寶爺耳朵裏。那天他特意來看我們遊戲,我們也樂意在他跟前演出,心裏都有一股倔勁。你們大人能演,我們小孩子也差不到哪兒。

三寶爺看後直呼好看過癮,就為我們過年時願不願意登上村裏的戲台。我們自然歡呼雀躍。

三寶爺在小人書的基礎上重新給我們編排了一下,年前排練了幾天,年後就登上了村裏的大戲台。節目時間不足半小時,是三寶爺用來熱場的,也是他想培養後輩的一次嘗試。三寶爺還給我們簡單化了粧,尤其給“吹破天”畫上小鬍子以後,怎麼看都是十足的鬼子嘴臉。演出剛開始,台下的村人不時被我們幼稚又滑稽的表演逗得鬨笑,但隨着節目的深入,尤其看到“石大爺”等村民被鬼子抓走,讓他們再頭前帶路,台下漸漸就靜了下來,表情也嚴肅起來。節目結束,喝彩聲此起彼伏,算是被認可了。我們更興奮,更驕傲。

打鐵趁熱,我們的這個節目在“六一兒童節全鄉匯演中又拔得頭籌。只可惜次年登台了一回村裏的戲台之後,“吹破天”就隨父母搬去了縣城,三寶爺也猝然而逝,村裏每年唱大戲的傳統也漸漸淡了下去。雖然有些遺憾,戲台卻也給了我們從未有過的一種體驗和自信。

“吹破天”去了縣城,我們失去了一個小夥伴,一個領頭羊,再沒人提議把小人書裏的故事變成我們自己的故事了。但小人書依舊看,於我更是幾近痴迷。

四年級下學期,哥哥借來幾本《三國演義》,愛書成痴的我自然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更深深被裏面的人物及情節吸引。哥哥説一整套有六十餘本,很難湊齊,如此越發顯得珍貴了。每弄到一本,如果時間允許,總要反覆看幾遍才罷手。

某天的一節自習課。即使是自習課,老師還是會要求你讀這看那,所以學生一般不敢學老師佈置的以外的東西。而一向遵紀守律的我,卻鬼使神差的偷偷摸出了《三國演義》,夾在語文課本中佯裝在讀書。正陶醉其中,班主任張老師忽然走進了教室,同桌提醒我也沒聽到。張老師是從後面進入教室的,很多同學都沒發現,所以每個學生此刻在做什麼,他似乎輕易就能發覺。而我恰巧就在靠近門的一側,還沒反應過來,小人書已到了張老師手中。我驚出出一身冷汗。張老師並沒批評我,只是説小人書沒收了,下課後讓我去他辦公室一趟。我鼓起勇氣剛想説“老師,我錯了,這是借別人的,能不能不沒收”,張老師卻徑直從我身邊走向了講台。瞬間,眼淚溢滿了眼眶。

下課後,我猶猶豫豫地進了辦公室,像罪人樣垂着頭立在張老師面前。沒想到張老師又把小人書塞到我手裏,我惶恐地瞪着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張老師反倒笑了,説:“知道你喜歡讀書,小人書也可以看,看多了也對你有幫助,但在課堂上,哪怕是自習課也不能看,這是紀律,你應該知道啊。還有,你這個年紀往後就別再看小人書了,我給你看原版的《三國演義》,有興趣嗎?我也是個三國迷呢,呵呵。”

我自然萬分高興,早就想讀正宗的《三國》了,那厚厚的一本書捧在手裏的感覺,想想都興奮,都迫不及待。我使勁點點頭。

張老師又説:“四大名著老師都有,好好讀,不認識的字查字典。”

“嗯嗯!謝謝張老師!”我把小人書揣進兜裏,蹦跳着出了辦公室。

直到國小畢業,我真的沒在碰觸小人書,完全沉浸在成人的閲讀世界裏。四大名著除去《紅樓夢》張老師暫時不建議我讀,其他三部均磕磕絆絆地讀完了。儘管有字典詞典,理解能力畢竟還是有限,而這一切卻沒有妨礙讓我滋生了一個文學之夢。一次不經意的課堂違紀,使得小人書淡出了視線,卻又因它而開啟了一扇更神奇美妙的門。

無論怎樣,小人書功不可沒。“吹破天”想是也因從小愛讀小人書的緣故,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師。我雖然依舊在文學路上跌跌撞撞,但痴心不改,也不悔。當然,小人書似乎帶來的更多是娛樂,可在那個年代,卻是最大限度的豐富、生動了每一個童年。

樸素、細緻、生動的白描,精煉有加的三言兩語,造就了我們五彩繽紛的回憶。小人書雖小,開啟的卻是一個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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