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散文
我是如此不願回憶那些舊事。如果有人問起離婚的詳情，我會連帶厭煩這個人。
八月一日，我的第一個離婚週年就要到了。這個日子，只屬於你和我。我只紀念它一次，從此唯願遺忘。
一、時間
你是陪我最久的一個人。從相識到分手，正好兩年整。我的生命裏有許多過客。通常四個月，在我開始瞭解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分開。
他們與我的生活是如此不同。、煙酒、混沌。而你，那兩年裏，彷彿為我而生。你每日陪在我的身邊，以我的快樂、健康為已任。
你看着我的眼神，總像一隻小狗，認真忠誠。目光中總有深切憐惜。“妹妹，為什麼你總是多災多難……”
真的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時為何總是在生病，總在累你，你幾乎日日為我做一些細微的照料。我總是害你擔心，除了父母和你，再沒有人為我那樣牽腸掛肚。
二、第一個
你是第一個買玉鐲給我的人。只因我喜歡。
有好多方面，你其實並不關心。你從不看我的文字，但支持我寫東西，給我買電腦。你反感我把家變成植物園。可是因為我深愛花草，你總是常常帶花盆，花鋤之類的東西回家。
你盡力滿足我一切的需要。凡是我關心的，你都願意為我去做。我熱愛的，你都想送給我。
我想學心理，你很反對，但還是陪我去了。長途顛簸，你未休息好，滿眼血絲。而我在你身邊，一直安心的吃，安心的睡，安心的病，沒心沒肺。
每次我出發，你都要包餃子。要前一天把面和好，放在冰箱裏。把菜剁好。早早起來拌，來包。匆匆叫醒我，看着我多吃一些。老天知道，你是多麼熱愛睡眠的人。
考試歸來，凌晨三點，寒冷站台，看到你守候的身影。本説好我自己打車回去的，你少睡一點第二天都會無精打彩，可還是來了。回到家，煮麪給我吃，照顧我睡下。後來恍惚之中半夢半醒，發覺你一直看着睡得一塌糊塗的我，在寵溺的笑，滿是疼惜。
你陪我去做外科手術，我很沒出息的又哭又叫。你一直拉着我的手，緊張的看着。術後恢復得不好，大夫説要再做一次。我第一句話就是：“等他來時再做吧……”大夫説：“沒有什麼的，很快就做完了。他能代替你嗎？”不能。可是我已經如此依賴你在。
三、想起就會流淚
少年夫妻。
我們成家的時候，都已不是少年。可是因為曾經一直等待和堅持，心內仍有純真。
我一回家就習慣喊餓。你有時會忍不住歎息，説妹妹被慣壞了。早晨我醒來，聽見你在廚房裏忙碌，會賴着不肯起牀，叫你的名字。一定要你放下手中的事，過來看一眼你的妻。
有一段時間，我請了假在家學習。快到下班時，就跑到後陽台，看你是否歸來。常想起一個詞牌名，阮郎歸。
發現你的身影，趕快找個地方藏起來。聽你開鎖，進門，看不到我，問：又藏哪了？快出來吧，怎麼又躲起來了？我很會藏，常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越藏技術越高明，以至於你常常近在咫尺，都找不到我。
我在角落裏屏住呼吸，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傍晚我們會手牽手去散步。我會調皮，專走路邊窄窄的台階，或是突然想讓你揹我。可是又很笨，不能輕盈的跳上你的背去欺負你。要用爬的。
一起去買菜。生活常識上，我是很差的。有時自己也會燉些粗糙的東西，你常告訴我的是：“等我回來做，你千萬別弄，不好吃。”
或是囑咐好幾遍：“等我回來，你千萬別洗衣服，你洗不乾淨的。”
上班時一定要擁抱。抱一下彼此，再分開。
假期的時候一起擦玻璃。中途我頭痛。你替我去找藥，倒水，讓我去休息。自己一個人接着幹。我非常過意不去，你視若自然。
我們都不會跳舞。有時也會慢慢晃，一直輕踩你的腳。用電腦放音樂，或是你輕聲的哼着歌。很安心的廝混時光。兩個人會不知為什麼笑起來。
有時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你將我放在後車座上，自己推它或騎車帶着我。有時還會像個快樂的孩子一樣，推着車子和我，快步跑起來。
有時我們抱了籃球去球場。你在那一個人投籃。我坐在下午的陽光裏，在風中，看考試的書。
雨後，你在單位值班。我一個人在樓裏害怕，會去找你。温轆轆的地面都是雨水和霓虹光影。呆到該休息了才回家。
朋友們説我結了婚，就變成小女人了，下了班就嗚嗚嗚往家跑，平時也很少出來，與大家都快失去聯繫了。
分開有很久，我不適應一個人走在街上。似乎連腳步都不知從何邁起。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每天在哭泣中度過。不敢想起你，不能寫到你。否則就會全線崩潰。
有一次，深夜未眠，收到你的短信，祝我生日快樂。林，你認為我那個生日會快樂嗎。第二天在單位，想起來時突然失控，自己把臉埋在桌子上偷偷的哭。被同事看到，他們很擔心。
後來我常常出現在墨的辦公室，主任找我未見，對其它的同事説，讓她在那吧，別憋出病來。
四、沒有人知道的記憶
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難關，只有兩個人才知道。初婚，那個醒來就看到漫天飛雪的寒冷清晨。那些迷惘和絕望。一起去看戒指，去醫院，去市場買生活用品。抱一箱方便麪回家。
是絕境。以為已經是末路。接到朋友的電話，問我新生活的事情。我聽着對方熟悉的聲音想哭，恐怕他們認為我正是快樂的時辰。那春天的雪，沒有出口，莽撞而又失誤。
磨合期的爭吵，曾經讓我哭到抽搐，窒息。可是一起走了過來，直到摸清對方的脾氣。我曾一度以為自己嫁的是個陌生人，後來，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覺。你仍是那個體貼入微的哥哥。
你是心中有抑鬱陰影的人。我所為你做的最多的事，是盡力讓你開心。每天一定會鼓勵你、誇你、擁抱你。
及時給你許多反饋。讓你知道我的滿足和幸福。
給你買衣服，買你喜歡吃的東西，想讓你覺得自己的生活也沒有那樣辛苦，有許多小小的快樂。
哥哥一向自苦。
我知道你不喜歡努力，愛偷懶，不想動腦筋，愛逃避，愛睡懶覺……想自己要多去奮鬥，讓我們可以沒有壓力的生活。
我注重你的養生，治療你的小小頑疾，每天拉你去鍛鍊，理由是我想讓你陪我去。盡力減少你在電腦前呆的時間。
也曾經試圖與你的家人好好相處，妥協，忍讓。
分開之後，夢見你離世了。在夢中我去買了紙錢，燒給你，還有我的眼淚。
五、文回來吧
你第一次領我去看新房時，它還未峻工。在夜幕下，像一個巨大的怪物。我脱口而出：“像一個惡夢。”一語成讖。
第一次走入房中時，樓還沒交工，樓階還很粗糙。你進了屋子，先掏出一隻捲尺，開始量地板的尺寸，準備裝修。説：“這就是我們的家。”
不知為什麼，我還是害怕這個地方。
後來在新房一直沒來由的恐懼，尤其是夜晚來臨的時候。平生從未如此過，心像無底深淵，怕得都不敢睜開眼睛，四處鬼影幢幢，草木皆兵。
找了人看，説我的三魂六魄被嚇丟了一個，需叫回來。於是一連一週，我們都要做一件特別迷信和荒唐的事。你要不停叫我的名字，十五分鐘重複的都是那一句話：文，回來吧。我把頭埋在你膝上，聽着，説嗯，我回來了。
一天，你在外面喝多了酒，回來時，説着説着睡着了。我把你拖到牀上去休息。你睡得很沉，嘴卻仍是不停的一張一合，沒有聲音。我湊到你脣邊去聽，聽到你睡眠中的均勻呼吸，仍重複着那一句：文回來吧文回來吧文回來吧。
淚流了下來。我吻住你，沉睡中的你才停了下來。不再像個只會説那句話的機器。
六、陌路
我們最終還是各奔東西。
最後一次手牽手，是去離婚。你説這成什麼樣子啊，哪裏有人這樣去離婚的。兩個人都在痛哭。告別，淚流在彼此的臉上，分不清是誰的'淚水。
天命有時比人力重要。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怪我，就象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的心意一樣。都説事情失敗有三種原因，壞人做梗，天命不可違，還有一種最悲哀，是人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們真的是緣分已盡，佔全了，三種都有。天時地利人和全部跑出來破壞我們，那段時間有些人有些事鬧得特別囂張，唯恐我們不分手。
曾經有過的矛盾，隔閡，已經不必再説。我們清醒的知道，彼此要走不同的道路。原諒我再也不想提起你，再也不願對任何人講起。
我已經不想再讓自己哭泣。
七、別後
分開後第一次在街頭遇到，是中秋。我見到你控制不住的想哭，想指責你。你象往常一樣接過我手中的東西，要送我一段路。還是那樣憐惜的目光，看着我的削瘦和憔悴。短短的時間，我迅速蒼老了許多。
我拒絕你的關切，決然的離開了，一個人上了公共汽車。遠去，在車上看到你停留在原處發呆的背影。
車開走了。你的目光似乎在追隨過來。穿越我被淚水模糊的視線。
我們遇到似乎只能是在街頭了。又一次中午，我心不在焉的正走着，感覺有人注視。稍偏了下頭，看到你熟悉的身影。
我只是繼續向前走，去做我的事情。隔得有些遠，可以當做沒有看見你。
如果沒有經歷過這些，就不懂什麼是勞燕分飛，什麼是真正的陌路。什麼是生活的鈍痛，埋在心底，沒有聲響。
不知為什麼，對你有深重的憐憫。這麼久未見，心頭湧上的，卻都是對你的憐憫。
也許，是我太瞭解你在這個世間的脆弱。你是那麼容易受到傷害，又似乎倔強和冷漠。你永遠小心戒備，總陷入緊張僵硬的狀態，常常壓抑。你不容易對人產生感情，只對屈指可數的人敞開過心扉，一個是你的母親，另一個是我。你宅心仁厚，不願意任何人受到傷害。
後來，朋友都説你挺可惡的，自作自受。卻都同情你超過同情我，認為你很難從傷害中復原。為什麼，林，你是男人不是嗎？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我會比你堅強？
林，我並不恨你，因為恨需要力氣。而你也的確令人恨不起來。好人做的事，即使有惡果，也令人無話可説。
就像我養過的那些花，後來枯死在你那裏。它們會恨我嗎？不會。我曾如此日日注視和憐愛過它們，又如何來怨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不同的利益和角度。
我只是對你徹底的失望。人生又有多少關鍵的時刻呢？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你的態度。當你反應過來時，一切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我最需要你站出來保護的那個時刻，已經過去了。你終於明白了是與非，可是沒有用了。
林的判斷總是來得緩慢，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遺憾。我説過，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將來會後悔，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
我明白，且理解你的做法。明白且理解你的遲鈍和弱點。我明白且理解那些來傷害我的人的居心。這不等於説，可以原諒或容忍。我明白且理解自己的缺憾和致命之處在哪裏。明白且理解是什麼讓我們走到了盡頭。這些明白和理解都沒有任何用處。
少年夫妻，很重的四個字，這裏曾經有你我對婚姻的一世承諾和期許。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親手將它拋棄在風裏。可是現實會告訴我們，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你在世上最愛你母親。我最愛我自己。
就象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人忍心責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