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寄出的家信散文

媽媽:

這封信我寫了幾年，估計每年都得添進一些內容。

今天又是母親節，舍友在牀上和他的媽媽暢快地聊天。好久沒有給你寫信了，其實從未寫過，這是第一封，沒想我竟然會採用書信的方式和你交流。你走了一年多我就大學聯考了，本來我是從不信大學聯考失利和你的離去有關係的，後來年長了我漸漸地相信了這個事實。

大一剛來上大學的時候，是三伯送我來的，呆了一個上午他就走了，走的那一晚我就躲在被窩裏面哭。要留下我一個人獨立在天津這個陌生的城市生活四年，這本來沒有什麼，獨立生活是我的本領，高中的時候在學校寄宿三年，大學四年應該沒多大問題，可這回不一樣，要讓我這個戀鄉思歸的學子去適應兩處的文化差異是多麼的艱難。剛來的時候我甚至不敢和宿舍的同學交流，這邊人説的是普通話，我習慣了説家鄉話，以至於幾天沒敢開口，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基本適應這邊的生活。

我不知道你的心裏是否還有我爸爸，還有我們？這幾年我一共就見過他幾次，過年，寒假，暑假。我們之間也很少通電話，提起電話開口的第一句話總不會超出下面的內容：“爸，我沒錢了。”“爸，我們這邊的天氣變冷了，多打一點錢給我買一件厚的衣服吧！”“爸，注意身體，少喝酒。”他的回答也是一成不變的：“要多少，一千夠嗎？”“我打在你的卡上了，查一下收到了沒有？”“我們還沒發工資，下個月六號發工資了打給你行嗎？”“我這裏沒有，你問問小虎那裏有沒？”接着，兩父子沉默一會兒，確認對方都沒有話説以後就把電話給掛掉。

至於爸爸這幾年做什麼，我也不太清楚，聽奶奶説過他在貴陽的某家公司當保安，一個月的工資兩千，除了一個月花在吃煙和喝酒上面的費用之外，就所剩無幾了，叔叔幾次叫他回去幾兄弟一起承包工地，奶奶叫他回來，當保安一個月一兩千賺不了什麼錢，他才四十幾歲，還有力氣，要不了幾年欠的債就可以還清了，總不至於每次開學湊學費的時候拿不出錢來，也不至於害怕追債有家不敢回，最終，固執的爸爸還是繼續做他的保安。

其實我也想多給他打一些電話的，畢竟我長這麼大了兩父子之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但是每次拿起電話正要撥通的時候就給掛掉，心裏想着何必讓他牽掛呢。每年的母親節，舍友們都打電話紛紛向自己的媽媽獻出自己的祝福，我何嘗不想拿起電話發個短信給你呢？可是沒有任何聯繫方式，即使有也聯繫不到你。我打過電話給幾個嬸孃，他們説你娘不在我們幾個就是你的娘，你就是我們幾個的兒子，隔一段時間都會問我在這邊生活得好不好之類的話，我的回答總是很生硬，“我很好，請放心。”

我去過幾回學校的收發室，企圖能從裏面找到你寄來的信，這種想法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因為你不知道我在哪裏上大學，我也從沒有成功的寄信出去，收發室的阿姨叫我填上收信人的電話和收信地址，我説不知道，她説不知道你寄給誰，後來就把我轟出來了。我記得我拿到錄取通知書時，伯伯他們給我辦了升學酒，請了內親外戚吃個飯，湊了七千塊錢，當時來的人有你的號碼，伯伯們叫她打電話給你説一下我考上了大學，問你是要男人還是要兒子，我們圍在旁邊聽着，你説：“兒子我又不是生不了。”後來，你就把電話掛了，再也打不通了。確實，我連你住在哪裏都不知道又怎麼能收到你的回信呢。

去年，我聽奶奶説有人看見你在我們縣城裏的街上行走，你怎麼不去家裏一趟？奶奶和他們都很想你，你只是悄悄地打電話給妹妹，也不知道你在哪裏得到的號碼，她送你去新車站上車之後回來受到家裏人的逼問，無論如何就是死活不説你的任何信息，所以，在大多數人甚至是父親看來，她是一定知道你的消息的，只是一點都不跟我們説。

再後來，我上QQ的時候看見你加我為好友，備註是媽媽。我們一共聊了兩次，第一次你問我要了一張現在我的.照片，我把在學生會開會的正裝照給你發了過去，你説應兒長大了，現在是大人了。你用媽媽還是原來的樣子這句話來回絕我要你照片的請求，第二次聊天，我問你什麼時候回家，你説現在還不是時候，正在福建裝修房子，還發了幾張裝修一個二手套房的照片給我看，你還説裝修好了以後就回家來接我們三兄妹過去，我滿懷希望地告訴了奶奶，期待着假期趕緊到來，盼望着一家人團聚。可是，後來，你就沒有上線過，奶奶懷疑你被你的男人發現了。

今年寒假我回去過年了，家裏還是像往常一樣，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前，血壓又高，腿腳已經不靈活了，可是她依舊無時無刻不操心着我。我來學校之前妹妹回來一趟，無意中翻開她的通話記錄有你的號碼，當時我沒有記下，只是我聽説，你是和她一起來的，怎麼你來了也不來送送我，看看奶奶？她一直咳嗽，掛念着你。我走的時候，她悄悄地塞給我湊了好幾個月的三千塊錢，可是，給我錢的時候，她已經咳嗽了幾天了，因為怕花錢她才遲遲不去醫院輸液。

父親説他這幾個月一直生病，花了一萬多，保安工資太低了，他想去廣東闖闖，所以這回我上學他並沒有錢給我，我能理解。倒是弟弟，去上班之前取了兩千給我，他説要存錢買房子了，叫我省一點，他才十九歲。

你走之後弟弟就被送到一個親戚那裏學技術，再過一陣子就能學成出來幾個叔伯支持他開一間自己店。妹妹就比較調皮，因為她幾次外出未歸導致叔叔嬸孃打架，現在一個人跑去貴陽，杳無音訊，打通她的電話她立即就掛了，偶爾回來一趟，呆不了兩天就走，大人們説趕緊給她找個婆家，我一直阻止，她還沒成年呢。奶奶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愈下，爺爺過世，你也不回來一趟。

媽媽，這兩年我在學校生活得還算很好，至少沒有生過什麼大病，不過現在學的這個專業我並不是很滿意，當初填志願的時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臆想來的，你知道，我從小喜歡文學。我基本上適應了這邊的生活，能夠找到兩三個談心的朋友，你的兒子性格比較孤傲，他的內心常常和外界是不協調的，往前走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同尋常，可是回頭一看，卻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就是一個凡夫俗子。

前幾天是我的生日，算一算，現在我二十一歲了，他們都説，你的幾個孩子多麼有出息，你以後會後悔的，等你的孩子長到我這個年紀時，你已經六十多歲了。媽媽，是不是真的只要我闖出一番事業出來，你便回來？或者，你現在已經後悔了，只是礙於情面不便回家？

其實，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來，所有的謠言，所有的詆譭，便會不攻自破。

媽媽，夜已至深，天也轉涼，請為孩兒多披上一件衣服。我企圖通過這種溝通方式相互慰藉一千多公里長的思念，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你的兒子

附錄：

媽媽的信

應兒，我親愛的兒子，我們已有五年多沒見了吧？沒有家庭，對時間的計算竟然變得相當敏感。奶奶的身體還好嗎？家裏一切都還好吧？最近學業進步了嗎？聽説你早就考上大學了，恭喜你，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媽媽以你為榮，你是媽媽的驕傲。自從上次見你一面之後，這五年多以來，我不記得多少次從夢中哭醒，多少次夢見了弟弟和妹妹，我的心就沒有一天安靜過，怕你過得不好，怕你沒有錢花，怕你想媽媽，更擔心你難以適應大學裏的生活，畢竟你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但是我對你充滿信心，物質上的缺乏，氣候的驟變，這些都會影響你求學探索的心。

離開你們，我也是經過了多次的考慮，很多個夜晚我都沒有閤眼，最後，我還是收住了頻頻掉落的眼淚，悄悄地選擇了離開。孩子，你知道媽媽的心裏是如何的矛盾，如何的心酸？請原諒我，在你們正需要愛需要呵護的時候離開了你們。但是，兒子，請相信，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兒子的。我選擇了離開，並不是媽媽狠心，而是我實在無法繼續這種生活，自從你爸爸做生意虧本以後，他整天不務正業，經常酗酒，並且沉溺於其中，每次回家我都沒有安生日子過，和我吵架，有時候還會動手動腳，我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本來當初我想離婚的，可是那個時候你快要參加大學聯考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在你的面前提及，後來，這種情況繼續惡化，你父親更加變本加厲朝我宣泄。

孩子，雖然媽媽不在你的身邊，但是，你和弟弟妹妹永遠裝在我心裏。可能，我們無法攜手共度人生的漫漫歲月，以後的路，就靠你們自己去走了。我不敢想象，沒有母親的孩子是怎麼生活的。重重的叮嚀，深深的祝福，難表媽媽的心聲，我的兒子，願你能幸福快樂，直到永遠永遠。

兒子，你知道嗎？當初我走的時候，我悄悄地把你們的照片也帶走了，現在一直在我的身邊保存着，我想你們的時候就會偷偷地拿出來看看你們的樣子，媽媽的心裏有多疼。離開後的一年，我曾打電話給你，幾次你沒接，你恨我，我能理解。聽別人説，在我離開以後，你爸爸發瘋地滿世界找我，我很感動，但請原諒媽媽的無情，第一次他摸索到我這裏，拉我上火車，就是一頓毒打，後來我就逃回去了。你爸爸是一個好人，這十多年以來，從未捨得讓我一個人出去吃苦受累，無論他多苦，多累，都沒有埋怨，媽媽一直都是呆在家裏帶着你們幾個孩子，那段時光，即使過得很平淡，即使貧窮，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毫無怨言。可是，近幾年來，媽媽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對這個家庭不管不問，還在外面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脾氣愈加暴躁，致使我無法忍受，忍痛離開。

我想，村裏的很多人一定對我有很多非議。畢竟未離婚的女人在外面重新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是很不合常理的，你也可能很恨我，這我能理解。其實，我也常常問自己，為什麼當初在最困難的時候選擇了逃避，選擇了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兒女呢？十來萬的債務全部壓在你爸爸的頭上，四年必不可少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一樣都沒有承擔。是我，是媽媽，讓你們沒有了娘，沒有了家，沒有了依靠，我很自責，內疚，矛盾，慚愧。

後來，當我得知弟弟和妹妹因為你爸爸沒錢支付學費而輟學，你常常憂心於每個月的生活費，開學之際，因為學費問題你常常愁眉不展。一下子就讓你過早承受這些壓力，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你們才多大啊！十幾歲，從此就在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抹不去。我不知道，該如何規劃我接下來的人生，該如何無愧地過完下輩子。孩子，請接受媽媽最真誠的道歉，祝福和祈禱。

每當我回到我的另一個家，走進空寂的房子，看着我的另外一個孩子，我就想起了妹妹，弟弟和你。你們都很孝順，都很懂事，雖然沒有了娘，你們沒有自暴自棄，你如願以償考上了大學，弟弟在一家廣告公司努力工作，妹妹還小，只好和奶奶呆在家裏吧？總有一天，你們會長大的，會重新撐起這個家的，這點媽媽絕對相信。

爺爺過世我都沒敢回去，奶奶的年紀大了，你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不要胡鬧，不要調皮，更不用擔心我，媽媽一直生活得很好。

兒子，媽媽這一生做的最錯的事，就是欠你們太多。如果可能，我一定會回到你們的身邊，如果無緣，就恕媽媽無情。

夜已很深，初秋的夜已有寒意，請為媽媽多披上一件外衣，珍重複珍重，千言萬語，難以訴清媽媽的心語，願你學業進步，身體健康。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