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那些老房子寫景美文

來源:文萃谷 1.94W

赤夏,陽光在林立的高樓間,一路暢行無阻,烤熱的水泥牆,撒潑置氣地釋放陣陣熱浪,裹挾着屋內鹹魚一樣黏膩腥臭的人。

從前的那些老房子寫景美文

這個時候,真想念從前的那些老房子:青的磚,木的牆,軒窗掛着竹簾,一叢芭蕉,幾桿瘦竹,花光樹影下,斜卧窗前榻上,竹牀蒲扇,濃綠盡染。有鳴蟬清風,徐徐而來。如此度過長夏,慵懶閒散,熱而不燥。

老房子裏,都會有這樣一方臨窗的所在。一張貴妃榻,亦牀亦椅,可卧可坐。還有一方小几,可讀書寫字,針線女紅。或是三五知己,雪天雨日,喝茶談天。斑駁的光影從古樹的縫隙間漏下,再從雕花的木格子窗裏,不緊不慢地搖曳進來。窗前的人,當然不需正襟危坐,怎麼舒服怎麼來,怎麼親密就怎麼挨着靠着。話頭提起,閒話三日不覺累。話語間隙,抬頭望着房樑上陳年的燕子窠,灰白灰白的,似個小圓球,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年築起的。

老房子裏有故事,像是瑞腦金獸裏的沉香,房子裏的人,煙火生活裏的氣息聲音,裊裊地附在匾額上,磚雕上,飛檐上,照壁上,窗櫺上這樣的房子,每一個地方,都彷彿用光陰做了包漿,老是老舊了,可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滄桑卻有味道的長者。那被年長日久的雨水淋頹了的牆,被孩子們玩鬧時損毀了的雕花木牀,被人每日來去踏出凹槽的門檻,每一個地方,都可以坐下來娓娓地道一段,傳了一代又一代,卻又永遠鮮活生動的故事。

看到老房子,我喜歡靜靜地,用手撫一撫那些磚牆,那些木窗木門。真的,那些無言的建築,是會講故事的。不像現代建築,平滑的水泥牆、玻璃幕牆,多像一個粗蠢的姑娘,天資不足,還不肯讀書,裝扮得富麗堂皇,可是遠遠地就看到那份傻氣。那些曾經去過的古鎮——黃山腳下的西遞宏村、江南水鄉的烏鎮,那才是秀外慧中的姑娘,一座村子靜靜地卧在山間水邊,無言地講述着家族或羣落的往事。

然後,從你進入這座村子始,就像翻開了一本線裝的古書。踏着青石板的小路,靜謐的時光正適合品讀。還只站在大門外,我就有無限探訪的興趣——房子為何要斜着開門,青石的門檻為何又是這般高,窗子和門上,雕那些植物和動物,都有哪些吉祥的寓意、高深的講究你看,這樣的房子,真像一個有趣的人,永遠都會讓你感覺到新鮮。無限的好奇最讓人慾罷不能,永遠看不夠的,才能永遠讓人着迷。

我站在天井下,仰望上方取景框一樣的四角天空。藍天深情,流雲匆匆。有些房子,還在天井下方的地面,左右相對擺上幾張太師椅。明明在房子裏,卻能一邊聊聊天,一邊看看天。既私密,又開放。天井的地面,有人獨出心裁地挖一面小池,養幾尾錦鯉,種幾棵睡蓮。晴天享清風,雨天雪天,那是滾滾紅塵關在門外,一院獨得世間風雅。

看過木蘭湖邊的一羣老房子。靜靜地坐落在一湖碧水邊,從垂絛的`柳絲後遠遠望去,灰牆白邊掩映在高低錯落的綠樹間。看那房子上的銘牌,都是商人從深山裏購得並整體搬遷而來。天南地北的人家,居然聚在一起做了鄰居。舒家老屋、龐氏老屋、竹林舊居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詩禮之家,每一棟房子,都用他用心良苦的細節,傳達出家規家訓,一脈相承的理想和追求。每一棟房子,都有幾百年的歷史,而且,還絲毫不顯老態,分明還能留存更久。想起現在動輒三五十年就要大拆大建一次的房子來,真讓人有淺陋無知的羞慚。還有什麼,比起用一整棟房子做傳家寶,來得更實在也更能傳情達意呢?

在那些空蕩蕩的房間裏,我恣意地揣測着主人曾經的生活。在房前的大水缸裏,用澄明之水照一照我蒙塵的臉。在繁複的雕花木牀前,想一想“芙蓉帳暖度春宵”的香豔。在光線通透的小廂房裏,想象“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浪漫。甚至,在那些放了紡車織布機的偏房裏,我都想象自己一邊聽着孩子搖頭晃腦地讀着那些充滿大智慧的文章,一邊針針線線地紡着織着愛人的棉衣棉鞋。我走遍那些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在靜靜的冥想中,多麼希望自己就是整日在這裏起居生活的主人。用現在的話説,我總是無比地羨慕妒忌恨:這房子裏,曾經住過怎樣的人呢,或者,應該住着什麼樣的人呢?

沈復和陳芸,當然是住過這樣的老房子。每每讀到《浮生六記》中“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問日‘何處去?”’這樣的句子,心中浮現的一定是在光線不甚明亮的老房子裏,情深意篤的年輕夫婦,愛得熱烈而又剋制。老房子裏的雕花窗子和門,緊緊湊湊的四合院設計,幾世同堂同處一屋,培養的是內斂和守禮之人,容不下放浪與矯情。

自然,陸小曼是住不得這樣房子的。據説,她和徐志摩婚後回徐的老家硤石,大小姐脾氣本就令公婆不快,居然還當着公婆的面在徐面前撒嬌,甚至“有次飯後要求志摩抱她上樓”,終於讓公爹徐申如坐實了她不檢點的名聲,憤怒地拂袖而去陸是新派女子,追求不受束縛自由奔放的天性,新式的洋房,時髦而浮誇,更適合於年輕時候的她。

我還是喜歡寫過“襪劃金釵溜”的李清照,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時候,住在這樣的老房子裏,嬌俏明媚,天真爛漫,那些珍貴的經年楠木紅木,似乎都沾了少女的甜香。也喜歡卷帳問海棠、重陽節裏相思熬得人比黃花瘦時的那個她,和趙明誠一起,在房間裏詩酒為伴、金石為樂。那時候,無論他們住的是多麼老多麼舊的房子,每一個房間裏應該都被快樂映得陽光明媚,房間裏的每一寸陽光,也都是明亮而歡快的。可是,我又是多麼害怕,那寫出“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時的她,還是住在這樣的老房子裏。老房子容易潮,每一個房間裏,自地底下泛起的黴味,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她那顆敏感卻不得不孤獨終老的心。

都説玉要人養,這樣看來,房子更要人養。在一間老房子裏,和某個人,養一羣孩子,養暖一間房子——這是一個女人所能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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