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銀河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1.53W

罡兒從幼兒園回來突然問起天上銀河的事情來。是啊,因為城市裏空氣污染,很多年再也沒有見過天上的銀河了。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故鄉……。

金山銀河經典散文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夏天的晚上,那時的我也就罡兒現在的年齡,在故鄉的後山坡,跟父親一起躺在竹牀上,仰面漫天的星斗,聽着父親講解牛郎織女和銀河的故事,第一次聽到關於銀河、恆星、行星、地球、月亮的趣事

那是一座由鵝卵石堆積起來的小山,名曰淘金山,故鄉葉家凹就位於它的山腳下。我自小一直誤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山都是由這樣的鵝卵石堆積,是後來讀書後才知道並非如此。這種高密集和大規模的鵝卵石地質説明這裏曾經是一條遠古大河的河牀,那條大河應該就是現在的長江。

從記事的時候起,我幾乎每天都在村後的山坡玩耍,那裏是所有孩子的樂園。各色不知名字的野花,鬱鬱葱葱的松林,清脆悠揚的鳥鳴,漫山遍野的鵝卵石,綠如地毯的草坪,清澈冰涼的泉水……。而鵝卵石則是所有孩子都玩過了的,那小石頭也會長成大石頭麼?為什麼石頭碰撞只有在晚上能發出火花?而山林裏是不敢隻身進去的,因為據説山林裏有媽鬍子,她會給小孩吃有毒的肉包子,把你毒死後再用你的肉做肉包子去毒別的小孩。這種恐怖的故事對於才幾歲的孩子來説當然是很害怕的。

那時的農村沒有電,更別説電風扇空調了。夏天的晚上自然是要在外面乘涼,或者睡至後半夜等天涼下來再回家,或者乾脆睡個通宵。村後的山坡則是葉家特有的地形,地勢平坦開闊,草坪如綠色的地毯。那裏風稍微大些,蚊子相對要少,是全村男女老幼集中乘涼的地方。自葉家先人定居這裏以來,這個習慣已經幾百年了。

忙碌一天的人們從田間回來時,已經是太陽落山了,落日的餘輝把西邊的雲彩染成金黃。隨着炊煙從村子的樹林間逐漸升起和消散,夜幕逐漸籠罩了整個山野,人們逐步來到山坡,隨便尋找一片空地,或竹牀或草蓆或牀單,席地而躺。

天空似乎是突然地清澈透亮起來的。一條巨大的銀河的`白色影子從北到南構成整個天空的背景,漫天的星星就掛在你的眼前,有大的,有小的,有明的,有暗的,有三五成羣的,有形單影隻的,有瞬間消逝的流星,甚至還有均勻移動的人造衞星……。

蟋蟀在草叢裏彈琴,鳥兒在松林間清唱。風從東南方習習吹來,帶來田野間一浪浪潮水般的蛙聲,帶來一陣陣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月亮升出了起來,先是把東山的松林和山腳碩大的古樹冠映襯成黑色,星星逐漸隱去,天空又如同白晝,水塘裏銀波盪漾。

生產隊裏總有幹不完的農活,而夏天也正值一年中最忙的季節。割稻、運稻、脱粒、晾曬、交公糧、犁田、插秧、防汛、抗旱、除草、滅蟲……。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也不可能有雅興欣賞什麼景緻,況且這些對於當時來説是很平常的。而孩子們在暑假也是要參加農業生產的,根據年齡分配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或放牛、或捉棉蟲、或插秧……。

放牛放在石頭坡,

石頭劃破了我的腳喲。

那位姑娘心腸好,

打雙草鞋送給我。

砍柴砍在石頭坡,

鐮刀劃破了我的手喲。

那位姑娘心腸好,

催我好好去上學。

這首《石頭坡》是從那些大的孩子那裏學來的,經常是在去田間的路上或在幹農活時男孩們扯着喉嚨傳唱,大人們經常被逗得哈哈大笑,而姑娘伢們則是在一旁竊笑。

勞力總是不夠用,大點了就要承擔更繁重的生產任務了。我被分配到了防蟲二組,每天和些劇毒農藥相伴,這一年我14歲。

四伢姐那年27了,還沒有出嫁,婆家早就在催促。可像她這樣這麼大還沒出嫁在當時是普遍的,因為每個家裏都需要勞力掙工分。她和我一起負責約30畝棉地,按照技術員的指揮,每天給棉花打着各種各樣的農藥,有殺蚜蟲的,有殺紅蜘蛛的,有殺棉鈴蟲的。什麼馬拉硫磷、一六0五、保棉豐、滴滴涕、六六六……。

先按規定的比例用吸管把農藥乳劑擠入噴霧器,加滿清水,蓋上蓋子。雙手抓住噴霧器的雙肩帶,迅速用力提起至右肩,再把其中的左肩帶分開移至左肩,扣上雙肩帶的鈎掛。然後就是馱着噴霧器去棉地裏噴灑了。那時年少,總想證明自己有力氣,經常不按四姐的方法,直接用雙手把二根肩帶徐徐用力拉到肩上,還自鳴得意。

按照操作劇毒農藥的技術要求,穿戴當然有很嚴格的規定。但天太熱,那樣必然很快中暑,自然根本不可能遵循,技術員也不再要求。每日大量出汗,大量喝水,收工回家後還得喝鹽水。或許正是因為大量出汗和飲水,這些惡臭得讓人暈厥的一六0五、保棉豐才最終沒有傷害着我們。然而這種幸運也並非每個人都能享有,鄰家珍妹四年後就因農藥中毒而亡,年僅16歲。

幹了一天的農活,躺在山坡上,四肢似乎不再屬於自己。仰面星空,凝望着漫天的星斗和古老的銀河,遙想着宇宙的廣闊和世界的遠大,幻想着有朝一日徹底掙脱韁繩。每每默唸道:

天作房來地作牀,

日月是我乾爹娘。

花開不嫌貧賤地,

埋骨何須淘金山。

隨後的就是腦海裏一片空白。而一覺醒來時卻是天已大亮,東邊的雲霞已經染紅,草坪沾滿露珠,牀單已經透濕,隊長的哨子聲已經在村頭吹響,新的一天又重複開始。

終於,就在那二年後,我拿到了大學的入學通知,從此離開了淘金山。

我曾經那麼地憎惡這裏,甚至發誓一定要離開這裏,永不再回。而卻在真的離開後的幾十年裏,我又經常回憶起這段日子,反而憐惜起來。

就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年,那裏實行了土地承包改革,也通了電。鄉親們的生活一下子輕鬆了,農活也沒有那麼繁重了,糧食產量也高了,從此也就不再缺吃的了。有了電,也逐步有了電扇、空調、電視、冰箱之類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人再到山坡乘涼了。

鄉親們也有錢了,山上開了三個淘金廠和二個碎石廠,一棟棟小洋樓逐步豎了起來。那是1984年,我才大學畢業,每月工資45元,當時就曾遭到發小們的嘲笑,因為他們一天就能有20元的收入。

前年父親去世,遵照他的遺願,我把他的骨灰帶回了故里,安葬在淘金山的東南坡。然而!這時的淘金山竟然已經面目全非,滿目瘡痍。我的心不禁悲涼起來。

那鬱鬱葱葱的松林沒有了,到處是裸露的鵝卵石和黃土,甚至許多祖墳也被挖除,因為淘金廠和碎石廠的需要;山頂增加了三個養雞場,雞糞垃圾順着山體流下來,流入山凹裏的水塘;乘涼的山坡增加了幾幢樓房,那地毯般的草坪已經不再,因為來往車輛的碾壓;村邊地頭到處荒草林立,因為鄉親們早已用上了煤氣,不需要柴草了;村口的那個曾經碧波盪漾水塘已經被垃圾填滿,垃圾主要成份是村民丟棄的一次性餐具和食品包裝……。

前日與明新在電話裏再次聊及此事。

“咳,何止這些。”明新説,“就因為淘金廠和碎石廠,村裏已經有不下十人死於矽肺病,年齡都不過五十,還有幾個活着的病猴子。”“現在隔壁村子的土地都已經徵完了,我們這裏也開始了,路網的用地已經徵走了。用不了多久,這裏就什麼都沒有了。”“人均耕地1.1畝,按每畝2.6萬算,每人3萬元滾蛋。”

“往哪兒滾?”我問。

“不知道,愛往哪裏就哪裏。反正年輕人都滾得沒剩幾個了,這祖業總是要完蛋的。”

“晚上還能看見天上的銀河麼?”我突然問。

“你還有雅興關心這個?”“那也很難了,只有很少的特殊天氣才勉強可以,這裏差不多是城市的邊緣了,空氣也好不到哪裏。”

淘金山敗了,銀河亦不現。卻原來,人窮不死還能富死,窮也敗,富更敗。

罷罷罷,不想這些了,那山那水本來就早已與我沒有了關係。還是想想帶罡兒去哪裏看銀河吧,這居然成了現在孩子的一個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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