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着大水找姐去散文隨筆

到姐姐那兒去，是我們兒時最開心的事。

那時，姐姐工作地方在上海，我們住在“假鄉下”。小時候我們把上海分為兩種地方，一種是有高樓商店和晝夜不息的汽車電車，是真正不夜天的上海；另一種就是河呀、溝呀、菜地及竹籬笆圍着的本地房子，晚上黑漆漆的，是上海的另一面，被我們稱為 “假鄉下”。姐姐工作的單位在北京東路上，當然是上海最熱鬧的地段，走過一條馬路就到五光十色熙熙攘攘的南京路，往東沒幾步就是外灘，別説看看那些用大石頭建起的一座座高大雄偉的大洋樓，就是看到黃浦江裏一艘艘大輪船便讓我們興奮不已了。姐姐住在單位的集體宿舍，有時候禮拜六，她們宿舍的人回家了，空着，姐姐就會帶我們到她哪兒去，在那兒吃飯洗澡逛南京路逛外灘，給我們買糖果點心文具用品衣帽鞋襪，住有電梯的大樓宿舍裏，能看到變幻色彩的霓虹燈，能聽到悦耳的汽笛聲和喇叭聲，多開心哪。

記得那年的國慶前，姐姐約好我們姐弟三人，去她單位參加她們的國慶聯歡晚會，我們高興得忘乎所以手舞足蹈。可是那幾天正好颱風來襲，午後冷不丁地下了場大暴雨，雖然後來雨停了，父母還是擔心我們路上的安全。我們太想去了，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我們能錯過嗎？

那陣雨過後，再也沒下，在我們的堅持下，父母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勉強讓我們去了。那時我才7歲，二哥9歲，小姐姐也只11歲，由她領着我們。

我們“假鄉下”的地方就是現在的許昌路雙遼支路的地方，那時，雙遼支路還是條河，許昌路在我們這一段的河已經填了，要走過一段泥石水塘之後，到了唐山路就才是柏油馬路了。馬路上雖然潮點，但基本沒有積水，很好走，我們開心得奔奔跳跳，一會兒就到了父親工作的地方。那是專為香煙廠印製香煙盒的印刷廠。小時候我們都感到父親的廠很神聖，不只父親月末從廠裏領回供我們全家生活的薪水，就那敞開的大門，碧綠的草坪廣場和整齊高大的廠房，讓我們見了就會肅然起敬。

廠大門過去點就是長陽路了，長陽路上有22路電車，可以直達外灘，但我們沒去乘，因為要買票的，不説我們不敢乘，就是跟父母親去也不會乘的，那時，花幾分錢乘電車是十分奢侈的事。我們三人就順着長陽路走。

可能是到上海走過幾次，路我們還很熟的，順着長陽路一直走，過大連路就到提籃橋了。

提籃橋，不僅那時，就是現在也是上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方，上海人嚇小孩時，總會説，再不乖就拖你到提籃橋去。提籃橋是什麼地方？是監獄的代名詞。別説那裏緊閉的鐵門旁有荷槍實彈的警察把着，就是暗紅磚砌的'高大樓房，密實狹小的鐵窗和圍牆上鐵刺四張的電網，會讓我們驚恐不已。還偏偏那裏地勢低窪，大雨過後積了不少水。我們脱掉了鞋，挽起褲腿，挨着那監獄的樓房根趟着水慢慢地過，小姐姐拉着我，我仍然畏畏懼懼，一步挨着一步，還不時瞄瞄那陰森森的監獄。就這麼段路但感覺真的好長好長。

有位大人和我們一起趟水過這一段路，問清我們的去向，告訴我們，大名路三角地那邊水更大，讓我們三個小孩返回家。我們哪裏肯，換上了鞋，待那人走遠之後，繼續向前走。

到了提籃橋的大十字路口，我們很熟練地過馬路，折向南，順海門路走到大名路上。

大名路行駛着8路電車，從楊樹浦路開來，要經過外灘，再順着南京路走，那是有軌電車，我們叫鐵路電車。我最願意走這種路，有鐵軌，鐵路電車隆隆聲伴着“噹噹噹”的鈴聲開來，很悦耳，很有上海的感覺。我二哥跟我們講，以前，人家在車站等車，説“8路怎麼還不來”，日本鬼子就把他抓去了，問為什麼。我搶答：鬼子害怕八路軍。我們三個哈哈哈開懷大笑，“衝啊，我是八路“，又開始你追我趕了。

大名路很長，我們走走有點累了。“快到了，快到了”，小姐姐不斷地給我們鼓氣。確實，我們已經看到了上海大廈，還有和平飯店的房頂，還聽到了黃浦江裏“嗚嗚嗚”的大輪船汽笛聲。真正的大上海快到了，我們精神了起來，也不覺得累了。

走到溧陽路橋上，我們往前看去，好傢伙，三角地那邊果然水很大，馬路的路面和人行道都看不到了，都浸在了水裏，路彷彿就是河。那邊臨着黃浦江，又是虹口港交匯處，可能是上海地勢最低的地方，那位行人果然説得沒錯。那兒只有少許大人在趟水走，根本沒有小孩。有汽車開過，嘩啦嘩啦，把水濺得老高老高，把水波重重地推向兩邊的人行道，趟水的行人只能拉高了褲腿駐足。

怎麼辦，走還是不走，我知道小姐姐猶豫了，我拉着她的手，更是怵了。

從家裏走到這裏大概快一個小時了吧，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現在站在橋上，真是裹足不前，那時的大家的心裏真討厭那場暴雨，真可恨那裏的大水，但是要返回家，我們都不想。

我們茫然地望着泛着漣漪的大水。人行道和馬路間的水面上，兩邊都有水朝那裏汩汩流去，形成一個一個漩渦，許是為了迅速排水，陰溝蓋子都被打開了。後來聽我父母説，大陰溝洞危險啊，小孩掉進去找都找不到的。

天色已經不早，黃昏時分了，我和哥姐大概此時都想着，二姐在她們單位門口等着我們，大概都想着，聯歡會的會場肯定是五彩繽紛，掛着的彩燈正一閃一閃召喚着我們呢……

於是不約而同地把褲腿挽到了最高處，邁開了步子，趟水朝前走去。我們挨着人行道，一手抓着鞋，一手扶着馬路邊房子的牆壁，踩着水，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着腳步。我記得水最深的地方，都超過了我們的膝蓋。走到人家的店鋪前，店裏的人見到我們説，“這幾個小把戲真勇敢”。馬路房樓上也有小孩趴在窗户上對我們“嗨嗨嗨”地叫，許是對我們趟大水的行為感到好奇，好玩。

一輛有軌電車噹噹地開了過來，象兵艦一樣，劈水破浪。水波洶洶地朝我們湧來，把我們衝得搖搖晃晃，把我的褲子全打濕了，我嚇得差點哭了出來，小姐姐和二哥一起緊扶着我。我們三人抱着一團，直到電車駛遠。

我們就這樣膽戰心驚地走過了三角地這一段因暴雨發大水的地方。後來，父親母親都在收音機裏聽到了這樣的廣播：

9月30日下午上海市普降暴雨，降水量達50毫米，全市多處積水，其中三角地、提籃橋地區積水尤為嚴重，影響了交通和市民出行。

好傢伙，第二天我們回到家，被父母好一頓地説教。但是我們卻很開心，因為在姐姐單位的聯歡會上我們各自都因參加燈謎，唱歌、跳繩，拋圈，矇眼摸物等遊戲，獲得了許多糖果糕點及鉛筆書籤之類的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