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散文
我曾想着寫寫故鄉，每次一頭砸進思緒裏，總被困在裏面，一團糟，總也沒個頭緒，也就不知從何起筆。暮秋時節，借一個切入點——秋田，只此一點，好讓心不迷失在浩瀚的相思愁。
處在南方的故鄉，冬天的田野依然充滿着生命。人們在收割後撒上草種，足夠冬季牧草之用，割好拿到牛圈門口，牛也激動着走來走去，還會把頭伸出來，罵它也不縮回去，把草扔進去，它就不再理你了，最後會吃乾淨；當然，也能作為豬草，切碎後放到大鍋裏煮，帶有一股清淡的草香和甜味，也可直接扔豬圈裏，會比牛兒吃得更開心更乾淨。田裏漂着依然嫩綠的波紋，田外的野草枯黃後躺在泥土上，慢慢陷入泥裏；山上，闊葉林黑綠着，堅硬了身體的葉，把心深藏着，摘不同的放到嘴裏，也是各式各樣的苦味，不同程度的苦味；落葉林同樣光禿着，蕭瑟着，提醒人們季節更替。黑綠，枯黃，嫩綠，蕭瑟，也是依然的多彩和精彩，不乏色調，不會單調。
冬季是水少的季節，所有的田都一直灌滿是不可能的，收割時也不是很方便，農人們會留着水源充足的田當作過冬水田。在稻穀開始黃還未完全成熟時，放了田裏的水，捉光田裏的魚。放水捉魚，是最刺激最有趣的事，激動的小心臟們也最受不了大人們的若無其事。水還深着，早已經按耐不住，不斷去清理堵在簾子的浮萍，讓水走得更快。遇到魚游到岸邊，然後猛地拍起水花溜走，孩子多想去抓，又只能看着，於是驚叫、跳躍、埋怨。小時候爺爺告訴我，放水抓魚的時候，不能吵，要悄悄的，不然會有説不清的東西把魚藏起來或者偷走，小小的心，單純而可笑，相信着那種奇異的力量並強忍着憋着激動歡樂的心情。
收割時，田裏的泥已經可以踩上去了，軟綿綿。在乾的過程，水分蒸發，泥會裂開大條大條的縫，青蛙躲在裏面，手指也可深入。無知又好奇的童年，總想找到裂縫的彙集處或發源處，最後也總會失望地所有的裂縫都是無規則的，沒有盡頭，也沒有源頭。收割後的稻田，留着光禿的禾腳，縱橫有序。這時，還能發現收割時遺落的穀粒，再過些天，穀粒會發芽，禾腳也會發芽。若天氣不會突然變冷，發的芽還會長大，最後會長成矮矮的稻苗，還能結出些谷苞，最後只會凍死，若是在下課層薄雪後去看，田裏會凸出一朵一朵的，點綴在雪地裏。
這個時候，稻草該還沒幹透，農人們也該還沒把稻草堆起來。收割的時候，把稻草弄一大捆，綁住草尖，立在田裏，不成行，也不成列，活脱脱一羣的稻草人。有的大捆了，調皮的孩子會蜷縮在裏面藏起來，一起捉迷藏的夥伴很難發現；若是發現了，急忙撒腿跑，稻草可能會倒，不倒的，中間留下個大洞。為了不被抓到，胡亂的跑，到處亂撞，立着的稻草，東倒西歪，潰不成軍。更有甚者，把稻草當作鞍馬，衝刺，起跳，跨過去；跨不過去的，摔下來，稻草倒在前面墊着，然後一片嘲笑，一片歡笑。
有的農人沒有豬牛，不會把稻草捆起來立着，平鋪在田裏，乾透了，化成灰，一陣雨，就融入泥裏了。有的捆着立在水田裏的稻草，燒了上半截，水裏的還會留在那兒，魚兒會藏在裏面。那些有豬牛的人家，待捆着立起來的稻草乾透了，從田的各個角落拉到一起，堆起來，雨水再大，只會濕了外層，內心是乾燥的。拉的時候，揪住草尖，拖着走，禾腳的阻擋，留下一條條的隱約的路徑。需要的時候，挑回家，作牧草，牛不會全部吃完，沒吃完的，成為鋪被，屎和尿的攪和後，作為肥料，迴歸稻田；丟到豬圈裏，豬喜歡拱到一堆，做個窩，最後也跟屎尿混合，被農人帶回田裏，同樣融入泥裏，最後，滋養出收穫，滋養出喜悦。出生在田裏，成長在田裏，死亡也在田裏，最後還會成為肥料，融入田泥，留給人們以糧食、以效用、以收穫、以歡樂。
山谷裏的田，即使放了水，依然會扒出一條溝，似乎總有留不盡的泉水。那淺淺的水溝邊，依然住着許多生靈。泥鰍總會在泥表面留個氣孔，聰明的孩子們會順着氣孔挖，若是挖下去越到洞裏有水，便會興奮之極，不一會兒就能逮到一條小泥鰍，然後扯跟細藤穿起來。若是不小心找不到洞了，也會大挖下去，當然，很少能逮到泥鰍，然後嘟囔着一堆惡毒和庸俗的話。水溝裏，還有些小魚，成羣結隊地遊着，很難抓住。這也難不倒聰明的小腦袋，上下游堵住，慢慢用手把水舀幹，輕而易舉就能捉到。一點點的葷腥，帶回家鄭重其事地交給大人們，大人細心在意的.煮好，也許因為少，很香很香，然後獨自享用，有兄弟姐妹的，會分那麼一點點，自私而自豪，調皮又可愛。
家裏全部的田，不能都種牧草，農人自然不會任其荒廢，拉上老牛，犁翻大塊大塊的土，再耙平，種上土豆或者栽上油菜。油菜苗栽上後，東倒西歪，軟趴在泥上，眼看就要死了，也能茁壯起來。種土豆，挖一排排的坑，間隙均勻，若是有小孩幫忙，最後坑也會被踩平，大人們不會責怪，有時還會嘲笑。燒了稻草的田，會順着草灰撒上另一種黃粒的油菜，有灰的地方就有油菜，沒灰的自然也沒有油菜。田裏會有一條一塊的綠色，並不滿田。實在荒廢在冬天的田，會長出一種細細的絨絨的草，實在不知道學名，只能依着俗名為狗毛草，顧名思義，自然如狗毛狀。狗毛草，農人們不喜歡的雜草，還會長在土豆和油菜中間，很難除去。冬天散養的牛兒，卻最愛吃，小腦袋們把牛趕到那裏，不管也不顧，傍晚實在不想去趕回家，牛也會自個兒跑回來。也算田在荒廢的季節裏做的貢獻吧。
從不休息，一直奉獻給人以價值，若是照養好，肥料充足，總是肥力管夠。因為奉獻，所以珍惜，農人不會隨便丟失田泥，即使放水抓魚時，若是挖溝渾了水，也不馬上清理堵塞在簾子的雜物，不讓泥水快速流出。肥水不流外人田，源於珍惜和敬重。
秋田，荒廢和生命，奉獻和敬重。稻草發揮儘自己的價值後也要回到那裏，人在油盡燈枯也要回到那裏，只是秋季，更添一種莊嚴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