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賞:父親向窗外張望着,看着窗外的風景

來源:文萃谷 3.04W

母親對父親一直是充滿抱怨的。尤其當人們提起相親時,母親更是恨恨地説,我是被你爸爸這個窮小子騙來的,那會兒他窮得叮噹響。

美文欣賞:父親向窗外張望着,看着窗外的風景

被騙的過程雖然於母親而言,是心中永遠的遺憾,但在我們今天看來倒頗有幾分喜劇色彩。母親認識父親那年,剛剛二十出頭,長得很美,是那個山村裏飛出來的金鳳凰。走出貧困山村嫁到城市,是當時很多山村待嫁女孩的心願,所以對於家境不富的父親也就沒有過多挑剔。當介紹人領着母親前來相親時,父親的屋子裏擺放着那個年代很時興的大紅櫃。硃紅的顏色十分喜氣漂亮,還有衣櫃桌椅,傢俱倒也齊全。看着屋中殷實飽滿,母親同意了。不料結婚第三天,忽然來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將紅櫃、衣櫃統統抬走了。那幾個能撐起門面的傢俱瞬間一走而光,只留下了空蕩蕩的家。結婚剛三天,紅粧未去的新娘望着眼前這一切,望着裸露的坑窪不平的泥土地,呆若木雞。時空過去了半個世紀,我依然可以想見,一個美麗的新娘坐在一個土炕上,望着家徒四壁,望着放在地上的鍋碗瓢盆,那份心酸與悲哀。真是一貧如洗啊。好在屋子裏留下了她最重要的——一個真心疼她愛她、沒有家底的窮小子。

人生若只如初見,可是這個初見最終於母親來説,沒有鮮花,沒有戒指,卻是欺騙和一無所有。因而,每當他們因瑣事吵架,母親就會像祥林嫂一樣把這個故事重複講述,好讓父親在我們面前尷尬。但是父親每每只是嘿嘿一笑了事,不辯解不反駁。於是,從春到秋,寒來暑往,他們從青絲韶華,到皓首蒼暮,吵吵鬧鬧,坷坷絆絆,倏忽間已是半個世紀。

正當我們都已長大成人獨立成家,再也沒有任何經濟負擔,父母可以享受悠閒的退休時光之際,父親卻因腦出血偏癱在家。父母在家庭中的角色就這樣瞬間發生逆轉。以前,父親常年出差在外,母親日日守在家裏,現在父親再也不能天南海北地行走,只能守着房子,而母親便陪着他日日夜夜不離寸步。父親家庭頂樑柱的角色也變成了母親。

父親變得再也離不開母親,只要母親走出家門,父親就慢慢拖着那把老椅子,坐到靠近窗子的地方,看窗外的風景。

那天去母親家的時候,母親出去買菜了。我打開房門,剛要往裏走,忽然聽到屋裏的父親在唱歌。我停下腳步。寂靜的屋子,因為人少而顯得空闊,空氣從北窗流向南窗,把歌聲帶進了角角落落。

父親唱的居然是《送別》:“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農友鄉親心裏亮,隔山隔水永相望……”父親唱得曲調準確,吐字清晰,歌詞居然也記得很清楚。父親已經80多歲了,且又得過腦出血,但這些並沒有影響他的歷史記憶,那些艱辛,那些過去,在他的腦子裏反而變得更加明晰。

似乎小的時候並沒聽父親唱過歌,或許他也唱過,而我沒有在意吧。倒是偶爾聽母親唱幾聲晉劇。只是那時從沒有抱着欣賞的心態,多半是嘻笑地看着他們。其實父親粗通音律,我曾在老屋裏看到一把老舊的二胡,問母親是誰的。母親説,是你爸的。我疑惑地問我爸會拉二胡?母親笑着説,他就會拉瞎子阿炳拉的那首《二泉映月》。

只念過私塾的`父親,原來竟有這樣的天份。可是我們竟然從未關注到。就像一棵棵正枝葉繁茂的青松,只顧自己一味的鮮活生長,從未看到旁邊那株落下無數松果的蒼松,曾經青翠的過往。

我悄悄探頭向屋裏張望,偌大的屋子裏只有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把十八年沒有離開的椅子上。

已是夕陽西下,暮色四合,一樓的光線已徹底被外面的高樓遮蔽,屋裏很暗沒有開燈,父親側坐的姿勢在窗外明亮的背景下成了一道剪影。只有雪白的頭髮成了暗影裏耀眼的一道白。

父親向窗外張望着,張望着。自從因腦出血後遺症偏癱以來,他多數時間都是坐在椅子上。多年來,幾乎一直是呈這樣的姿態側坐。因為這樣坐,向左可以看到屋門口的來人,向右可以看到窗外的風景。可是窗外有什麼風景呢?走到他身邊,我看到,樓間橙色的光線裏,只有三三兩兩買菜回來的鄰居。

父親回頭看到我,很高興,指着外邊説,史家二姑回來了,那是張富,那是……我沒看到父親指的那些鄰居,低首間,滿眼裏竟是微微顫動的、稀疏寥落、再也沒一絲黑色的雪頂!我忙低下頭,拿起父親的茶杯,趁着為他倒茶時移開已經模糊的視線,卻聽得身後的父親笑着説,你媽回來了!

吳桐

作家

吳桐——中國民協會員、河北省作協會員、張家口市民協主席。現為張家口市文聯《長城文藝》編輯。在《散文》《散文選刊》《當代人》《國家詩歌地理》《詩選刊》《民間文學》等各類報刊發表散文詩歌、小説新故事等近百萬字,有多篇散文、論文獲全國及省級獎勵,作品收入《品鑑河北·走進張家口》《綠我中華》《歲月如歌·中國當代原創精美散文集》《張家口詩羣》等各類文集。


【本文作者:吳桐。(公眾號:語夜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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