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的日子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3.2W

雲淡風輕的日子經典散文

開學的那天,幾個新進的同事邂逅在校道的香樟樹下。陽光普照,樹葉婆娑,高瑛建了個微信羣,像古代科考一般,我們彷彿是同科進士,從此開始了“年兄”之情。一學期已近尾聲,新環境已經逐步適應,八個人有三個男的,都姓陳,“同姓一家親”,我年又最長,故而贏得了“老哥”的稱呼。其他五位,除了妻此後也都叫我“老哥”。

約定利用週末的時間要去活動活動。繼上次唱歌之後,眾人提議如此強烈,於是就要“活動活動”。怎麼活動呢?沒有打牌的嗜好,也沒有逛街的雅興,看看天氣,還不錯,週六是個好晴天,那就去星德山吧!

我最初聽説星德山,是在前年的下半年。那時候,實習的佘文傑臨到放假,我送她到茶庵鋪坐車,分別時她便殷勤囑咐我有時間去爬爬她家鄉的星德山。我便記下了星德山,後在她的空間裏看照片,偶見那絕壁之上石觀峭然,紫紅色的石柱石壁,在陽光下霞光閃爍,離天此處最近,雲霧繚繞腰間,好一個仙境!從此便念念不忘,希望瞅個機會身臨其地。

在羣裏提議,紛紛響應,週末本是清閒自在,倘若沒有有意義的事可做,不外乎就是手機、電視和麻將,於身心毫無意義。大家這麼一響應,經費問題解決起來就很順利,週六早上出發。

路不熟,過陬市鎮,轉漆河鎮,再到熱市鎮。我和高瑛駕車,行駛在306省道上,沒有想到彷彿深山更深處,還有鬧市在人間。

其實算不了深山,這是桃慈的必經這路,是交通要道。車過熱市,再往前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似乎叫“菖蒲村”。後右拐轉道,水泥路面明顯變窄,但還是比較平坦。一直向前行駛了幾公里,正當我疑惑於佘文傑給我們租車的話題時,車便開始向上爬,而且越來越陡,走在前面的高瑛不時地熄火,我在她後面也開得戰戰兢兢,手裏汩出了冷汗,妻和兩位同事不停地尖叫,真後悔沒有聽佘文傑的話。

勉強走到了第一個餐館前,把車停在了樹林間,在餐館裏上個廁所。山間人真和氣,不吃飯也是笑臉相迎,問路悉心相告,來去任自由,不給臉色看。我們改作步行,一行八大兩小,向着星德山揮舞着雙腳。

小癲在前,我斷後,隊伍拉開了兩三百米。路邊的桔子像掛着數不清的燈籠,板栗樹密密匝匝,我們就這樣走着走着,一直到岐路口,猶豫不決。問路人,熱情地指路,看看我們的架式,笑笑,“要登上金頂可不容易哦!”

我們是沿着後山上去的,這條路容易一些。沿途都是石板台級,彎彎曲曲地一直鋪到星德山門。小癲和兩小孩在前,老弟和蔓蔓、芳芳、瑛瑛緊跟其後,妻和饒鎰翦煞尾。我生怕她倆不能堅持,落得個半途而廢,便置在她倆身後,鼓勵她們堅持。

問問陸續碰到的下山人,回答説“還要兩個小時可上金頂”,我便先上前,“休息休息再繼續,堅持到底!”

“之”字拐不知走了多少個,終於看到第一個小廟,果然如照片中一般,紫紅色的石柱,紫紅色的石壁,連屋頂上也是紫紅色的石瓦。找到它的正門,坐東朝西,門上橫書楷體“星德山門”,兩柱行楷“笑佛騎鶴,飛舞沅澧舊地,福照洞庭河山;財童上馬,馳騁常張新路,富潤武陵人間。”我很奇怪這字體,既是始於唐初,盛於洪武,山門的楹聯應該是古體字才對。

柱聯兩側石刻有兩隻含珠的小獸,橫聯上方石刻有一個菩薩,似佛而非道。我也感到有些怪異,既是道家聖地,何以佛道不分。石刻精巧,栩栩如生,整個山門小廟,沒有一寸木,沒有一口釘,唯用石料。古人之聰明才智,不能不令人折服。

休息了一會兒,妻和饒鎰翦也爬了上來,又陪她倆一起休息。山門後面是“百步階”,兩旁是桃林,試想春來山花爛漫的時候,想必是一番別樣的景象。

還是不“試想”了,明春再來看桃花吧,此刻要做的還是先努力爬。過了王爺殿,再上文昌閣。有幾個人在文曲星塑像前頂禮膜拜,我站在殿門外雙手合什三鞠躬。

再向上,好像是觀音殿,有楹聯是“ 撞晨鐘擊暮鼓,四方朝謁星德山;你燒香我朝拜,救苦救難觀世音。”我已經不確定似乎弄混,看古蹟不讀楹聯是不懂古蹟,讀楹聯看不懂卻是一種失誤。我不慕道,也不瞭解道家,所以之前沒有絲毫準備,一些道人菩薩,全都不認識,即使是文曲星,也是猜測的,不能不承認是一種失誤。

在兩棵迎客鬆前駐足,橫過了張本目道長的墓冢,在如帆的飛來石下留張影。一羣人懾懾地往捨身巖上去試膽,同來的一位老先生在薄如紙的“鷹嘴”上方又是打太極又是打坐。陳陽抱住路邊的一棵鬆,嚇得挪不動步,蔓蔓也不敢。我甚至連近前的勇氣都沒有,看到老先生那麼“瘋狂”,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飛來石旁都是道冢,墓碑有些已模糊不清。辭彩飛揚的古文字所述,仙氣紛繞的電視劇所演,那些神仙或天師的棲息地,就是這樣的靈山秀毓。從前一直嚮往,一直惋惜:“有仙則名”的山都在別處,到了星德山,才知道自己一直很錯誤,好地方就在我的身邊!

松樹上掛滿了紅綢,顯然是“鴛鴦系”;小癲已經返回,我卻要繼續爬,所幸尾隨者尚有。“不到星子宮,白來星德山”,我們沿着紫砂石級,一直登到了星子宮。

星子宮才是主建築,寬闊的紫砂台階,彷彿天宮的'殿前,氣勢恢宏;殿門口是四大神獸的“玄武”,主北方,昭顓頊,鼎內香煙如霧。主殿山門橫書“星子宮”,兩側有題聯,曰“靈毓星峯,勝境都成仙世界;脈延雷嶽,佳城永鎮古山川”。主殿殿柱兩邊是清乾隆御書楹聯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橫批是“唯道獨尊”。細細地品讀,只覺有無限深意,既博大,又虛無。“萬物”講究的是相生相剋,“自然”講究的是順性生死,在這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社會現實中,有誰懂得“道法自然”?

我有心去大殿拜拜真武大帝,但又怕“拜不起”,有一年去岳陽樓,不是拜去了二百九十八嗎?兩個年輕的同事倒是見菩薩就膜拜,進正殿,守觀的中年道長給他們各塞了一柱香,點着,便又去撞鐘,修行的道士拿個小冊子站在門口唸經文。叩了三個頭,起身問他多少錢?不料那道長説:“我們不收錢的,你自己願意佈施的話,就塞在功德箱裏,無論多少。”

我奇異於他們的修為,這仙山之上,果然沾染了仙的靈氣,脱俗,不再有銅臭味。然而我又為他們的生計擔憂起來,守在這接天尺五的世外,菜米油鹽醬醋茶能否自足呢?如果衣食不能自持,這令人生思古之幽情的星子宮,又怎麼能夠保存下去?但願我們的政府和我們的民間,虔誠地各盡一份心力。

宮右是通天的“南天門”,紫砂柱上是清乾隆駕下翰林學士周昌國所書楹聯,曰“石壁星輝,觀其上,如近碧天尺五;佛宮月朗,到此間,頓忘塵世三千”。”觀星台上,一隻生有多爪的公雞,見人舉步甚是從容。站在欄杆邊,極目遠眺,四面羣山起伏,峭壁森森,夕陽斜照,雲氣映霞,美不勝收。五雷山就在對面,與星德宮遙相輝映。

我們無法走完每一個山頭大殿,這些建築都是一樣的風格,紫紅色砂巖材料,無半寸木,無半口釘,歷經六七百年,依然穩如泰山。手摸着石壁,輕撫着精美的石刻,不得不感慨:這裏有蘇軾的文字,這裏有朱元璋王氣的籠罩,這裏有張道會的講道説禪,這裏還有李自成的潛心修煉……身邊有這樣的美景和奇觀,我們為什麼總是捨近求遠呢?我們辜負了家鄉,辜負了這神奇的星德山,多麼不應該啊!

朱元璋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早朝的時候也顯得很疲倦,整個朝堂的文武百官,其實都是感覺到了的,劉伯温不説,蘇東坡不説,其他人自然也不説。

朱元璋自繼皇帝位,洪武立號已經第三年,宇內基本上已然安定,開國之初的那種緊張局勢已經沒有了。到了這個時期,應該是戮力同心治理天下,和那種戎馬生涯相比較,相當於享清福了。為什麼反而越來越憂慮呢?國事有蘇東坡、劉伯温、宋濂之流,已經打理得政事順暢、上下有序、尊卑有別,這個大明天子,其實自可以高枕無憂的。

既然不樂乃至於焦慮,當然是有理由的,朱無璋不説,劉伯温不説,蘇東坡不説,宋濂也不説。都等着。其他百官不明所以,説了也是白説。

這樣過了十天半月,皇帝日漸消瘦,朝也上不了。太醫殺了一個又一個,還是毫無起色。當然毫無起色,俗話説,這心病還得心藥醫。蘇大學士宅心仁厚,不禁吟起了“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借放翁語)。“開國第一文臣”宋龍門,也為皇帝的濫殺無辜而憂心忡忡,於是約蘇東坡去找劉伯温。

劉伯温已在養心殿,公公正好來傳兩位。進得殿去,見朱元璋一臉憔悴,夜冠不整,皇帝賜坐,一切免禮。

“朕自御宇海內以來,九州和睦,邦域安寧,風調雨順,年豐民富。然朕每念及徐達常遇春等八千英魂和明教教主張無忌等忠義教眾,長夜怵惕,漫不成眠。眾愛卿乃朕之股肱,汝等以為何?”

“陛下心神不寧,恐怕是開國亡魂無所歸處,故攪擾陛下,以求託身之處。望陛下念及英烈之忠義,建祠立廟以供奉煙火,使世世代代無絕期。”劉伯温不動聲色,似乎早已備辭以對。宋龍門和蘇學士深以為然。

開疆闢土,統一海內,犧牲了多少豪傑,武當掌門張三丰、明教教主張無忌、周真人、名將徐達、常遇春,還有義子沐英……數不勝數。現在戰爭結束了,他們卻野草埋枯骨,這是多麼令人痛心的事啊!

“卿之言,深合朕意。”朱元璋大悦,“歷朝封禪,已佔盡名山,不知還有何處可建祠廟?”

“臣近修地方誌,知朗州沅水之濱有一山名星子山,有石瑩然,望之若星,紫氣燦燦然,定是靈山異水,可崇道。桃澧之間,乃是明教之據,不如令可靠之人,修建道觀禪祠,以慰天靈。”蘇軾進奏道。

朱元璋頻頻點頭,“何人可去?”

劉伯温再奏:“虎威將軍張道會,乃是龍門派頗有修為的道士,後追隨陛下平定天下,道心未泯,至今無家無室,今興土木以崇道,張將軍最為合適!”

一張聖旨傳到張道會府上,賜脩名“張本目”,即刻去鎧甲,着道袍,搭褳挎肩上,三稽首,拜別聖上和同僚,踢踢踏踏地往朗州而去。

此行雖無兇險,但卻莊重而神聖,皇帝的八千英魂等着他去渡化。這星子山是什麼模樣?這觀如何造?

桃澧兩縣官員早已接到詔書,只等張道會的到來。張道會已經做回了道士,地地道道的張道士。他到了蘇大學士所説的星子山,隻身跋涉於懸崖峭壁之間。遍地都是紫砂巖,果然是紫氣縈繞,好一座仙山!

張道士頓時愛上了這個地方,他的道性完全被激發了,他要在此建觀,他要使大“道”通天。

於是募集能工巧匠,鑿石為材,平崖為基,在近天尺五的星子山上,用純石材料建造三元宮,希望永固千年。更山名為“星德山”,主殿後又立名為“星子宮”。殿門外塑玄武,大殿內正中供奉真武大帝,兩旁張三丰、張無忌、徐達、常遇春等一干英烈的塑像,還有各方神靈或伺或坐,肅穆異常。從此之後,張道會悉心講道,潛心修煉,四方八鎮朝拜者摩肩接踵,香火不絕。

朱元璋在蘇軾、劉伯温的陪同下,來到星德山,同來的還有年輕的王維和已近中年的劉禹錫。金頂上鐘聲如洪,霞光祥瑞,他不禁大加讚賞。帝心大悦,一路攀爬,在殿門前恰見那甩着長辮子的乾隆雅興正濃地題楹聯,還有那個周昌國;他不知道:那個撞鐘的叫李自成。

凝眸環顧,只見羣山峭壁,都是紫光閃爍,仙家本是靈山主,好一個“唯道獨尊”!然而大“道”歸一,佛道雖非同源,為何不可同流呢?“毫無四相”,既為佛語,為何不可為道詣?……

想到此,朱元璋令:“着桃源縣丞,盡劈山頭,使處處有殿,佛道緣聚星德山!”

星德山上的觀,山頭起伏處,處處皆有。四十八殿,綿延不絕,遊歷儘儘,非得十天半月不可。

如今,大明天子已不在了,乾隆皇帝化塵埃,張道士羽化而登仙,蘇學士唯有詩情在。只有星德山,千百年來風吹雨打,永固不壞,只有它,才是星德山的真正主人,看盡變遷,越盡滄桑。它惦記着張道士,也憤慨着“破四舊”的童子香。然而,在歷史的時空裏,星德山還在,星子宮還活着,“活着”就好!

此刻徘徊在走廊裏,這世界上唯一的紫砂巖建築羣總縈繞在腦海裏,想到這原本是道教第五十三聖地,心裏欣慰的同時,又不免為之滄桑惆悵——守山的道長,修行的真人,能否永遠敲鐘擊磬不染凡塵?

呵,明年的春天,我要去星子宮露營,聽道,觀星,看雲山摛錦;敲鐘,打坐,讀碑碣奇文;賞桃花,玩紫荊,與道長談今説古,為星德宮作幾天伴,以慰他寂寞的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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