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的翅膀隨筆

因職務之便，我經常在各班教室裏隨堂聽課，或隨便走動，以便隨時掌握各班級保教情況。

有幾次發現中三班孩子豆豆（化名）的動手能力特別差，和班主任郭老師交流才知道，豆豆就連吃飯每頓都得靠老師喂。但是，首先要説明白的是豆豆並不傻，智力很正常，絕不是智商有問題的孩子。郭老師説，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豆豆，那就是“懶！”這個“懶”是家長們溺愛的結果。這引發了我強烈的好奇心，非常想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幼兒園，一般情況下，託小班孩子2.5—3.5歲左右，很多孩子都能自己把飯吃好，不用人餵了。個別孩子需要老師餵飯也很正常。中大班個別孩子個別情況下，比如感冒生病的時候，需要老師多照顧一些，偶爾喂個飯也屬正常，像豆豆已經五歲的孩子了，還要老師每頓都喂着吃就有點超出正常範圍。

豆豆，五歲，男孩， 長得很帥氣，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腦袋，白白的皮膚，非常可愛。一看就挺招人喜歡，很聰明的樣子。但不太愛説話，説也説不好，磕磕絆絆的，表達不流暢，通常就是安靜地坐在那兒。整個生命狀態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樣子。有一天中午，我搬了個椅子坐在豆豆身邊看他吃飯。只見豆豆一隻手拿着個勺子，像拿着一根棍子似的在碗裏插來插去，攪來攪去，半天挖幾粒米放在嘴裏，眼睛到處瞟，從來不專心看着自己的碗和盤。另一隻手，鬆鬆的耷拉在桌子底下，好像沒有用處。我提醒他兩隻手幫忙一起挖飯吃會快些，他懶洋洋地把手拿上來，碰了一下碗邊，接着又放了回去，好像很不適應的樣子------不願喝湯，菜也不愛吃，只吃一點土豆菜。我説盡了好話，才勉強吃了幾口白米，我端起碗勸他多喝點湯，他牙齒對齊緊咪着嘴喝了幾口菜湯中的清水-------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其他小朋友都陸陸續續地吃完走出了教室，豆豆的米飯還沒吃到一半，他的眼睛始終在其他地方瞄來瞄去，你催他快點把飯吃完，豆豆就像沒聽到，看起來吃飯的事情根本與他無關--------郭老師像平時一樣，端起來喂他，他邊打着哈欠（習慣動作）邊看着別人，才一口一口在郭老師的提醒和催促下，勉強把飯吃完。而且，不是偶爾一次這樣，是幾乎每頓飯都這樣，永遠都是一副不慌不忙不緊不慢事不關己的樣子。説實話，看他吃飯真得很令人情緒不良，感覺無端地鬱悶和沮喪-----

我跟郭老師交流説，不要再餵了，這樣下去他永遠學不會自己吃飯，還是讓他自己慢慢學習吧。郭老師説，我也曾經很多次想這樣做，可是家長想不開，不配合，認為孩子還小，等長大了就行了，還有不會吃飯的人嗎。所以，這個孩子從出生到今天沒自己吃過飯，在家裏都是大人餵給他吃，也習慣了等着別人喂他。就是他要拉屎，光擦腚的也會跟着好幾個。原因是他們家寵愛他的人太多，爺爺奶奶住在他們家幫着爸爸媽媽照顧他，叔叔嬸嬸就住在同一棟樓的隔壁，天天幫着照顧他。叔叔嬸嬸結婚好幾年了懷不上孩子，都把愛心給了豆豆，他們一大家人很團結，都愛這一個孩子，所以，豆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用説話，不用動手，幾個大人什麼都替他弄得好好的。在幼兒園如果吃不飽，家長們就會不滿意，我們也沒有辦法，頓頓都得喂，不喂就吃不上，喂都不好好吃，一口吃半口吐的，都得連哄帶騙好話歹話的説一大堆-------哎，實在是沒有高招。

有一天，他們班的另一位老師請假了，我去代班，中午吃醬肉餅，還有蘑菇湯，別的孩子都吃完了，豆豆的湯和飯依然沒怎麼變樣。郭老師收拾了一下桌子，就端起碗來喂豆豆，直接被我給擋下了。我説，郭老師，你帶孩子們走，我來打掃衞生並陪着豆豆把午飯吃完，看看什麼情況。郭老師帶着孩子們走了，教室裏剩下了我和豆豆。我説，豆豆，老師打掃衞生陪着你，你自己抓緊把飯吃完了，我好帶你去休息室睡覺，別的小朋友都走了，快點，咱們要追上去，加油！老師還給你準備了寶貝幣（一種代幣獎品）。

豆豆不説話，拿着個勺子在湯碗裏攪來攪去，也不吃，也不喝，也不説話，也不逃跑。我一邊看着他一邊打掃衞生，等我送碗勺、擦桌子、拖教室、走廊、洗抹布-----這一套活兒做完，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我一看豆豆基本還是老樣子--------看着這個孩子，我的心裏幾乎要哭出來，説不清是一種什麼滋味------我忍住眼淚，端起碗來，給豆豆餵飯吃-------。

豆豆目前在班裏各方面發展都不樂觀，呈現出一種令人擔憂的無能無序狀態，跟不上同齡孩子的平均水平。不管是大動作，精細動作，還是幼兒成長的五大領域（語言、健康、體育、藝術、社交）均不達標。就幼兒精神成長的核心需求核心情感發展三大塊——歸屬、自主、勝任來衡量，沒有一樣是合格的。先説歸屬感，因為愛他的人太多，導致沒有節制地呵護氾濫成災，不能形成良好的親子依戀關係，反倒形成了嚴重失衡的依賴關係，獨立性沒有得到健康地培養和發展，任何事情都處於被動地位，都是別人安排好的，沒有機會發展自主，不去做事，不能有意識的主動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情，沒有體驗成功和挫折的經歷，勝任感又從何而來呢？事實上，更可怕的是他已經養成了不去探索和嘗試的安逸生活模式。

我覺得這個事情得給家長好好交流交流，這樣下去對孩子的成長十分不利。於是，找他奶奶交流，找他媽媽交流，甚至和他嬸嬸也多次交流，（因為這三個人來接他的時候最多，照顧他也最多。）交流的'結果也還不錯，都認為豆豆應該自己吃飯了，包括自己疊被子，穿衣服等等力所能及的事。可是，當大家達成共識的時候，卻發現豆豆已經不習慣自己做任何事了。事實上是什麼都做不好，只會呆坐在那兒觀望等待。

就像水泥製品一旦塑形成功，要打碎重做簡直就是不可能——當然，畢竟豆豆只有五歲，也並不是説什麼都不能改變了，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這份改變的困難程度。（我預感到這必定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還需要家長們的清醒認知和密切配合，而且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很容易氣餒，很容易放棄。就拿吃飯來説，教他半天也沒有用，飯也涼了，人的耐心也磨沒了，又怕豆豆吃不上飯會感冒生病，抵抗力低，只好又餵給他吃------就這樣，所有的一切還在原地踏步。而他尚在夢中的家人們依然堅信：豆豆總有一天會長大，長大了就一切ok了——但願如此！可是真得如此嗎？！

這個孩子給我的感覺，整個就像在愛的河流中漂浮着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根本淹不死，但事實上卻又無法自主，不能游水，只能隨波逐流，甚至自己都無法停下來。愛太多了，就像可怕的洪水，氾濫成災，隱藏着危險的激流和旋渦，是會毀掉一個孩子的——尤其是在敏感期聚集的童年地帶。

父母的終極使命，是培養出適應社會的孩子。每一個天使都是帶着翅膀降落人間的，生命的規律是用進廢退，有多少可憐的孩子未起飛先折翼，蔚藍的天空怎麼辦呢？！

更可悲的是，當今社會，豆豆現象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