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雨隨筆散文

來源:文萃谷 1.64W

黑壓壓的烏雲像爭食的鯉魚一樣聚攏過來,短短几分鐘就陰沉了整個天空。

山中雨隨筆散文

我們——我和我的夥伴——大概半小時前就跟帶隊老師走散了。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也無法責怪自己:你有沒有見過成千上萬的白鶴迎着太陽展翅飛翔,閃耀的陽光在每一根絨羽、翎羽、尾羽上旋轉舞蹈。它們潔白的身影融化在金色的光輝之中,宛如撲向太陽的伊卡洛斯。

我們久久地沉醉在這奇異景象之中,回過神來時身邊就只剩了我們兩人。

五大連池保護區人煙稀少,水澤延綿,蘆葦叢生,一條由木板鋪就的窄窄的棧道橫亙在水面之上,像細細的白線將蘆葦叢分割成一個個不規則的小塊。

我們沿着木棧道隨意亂走,高出水面許多的蘆葦叢遮擋着我們的視線,轉過幾個彎,別説是我們的隊伍,就連一個遊客也沒見到。所幸天色晴朗風景如畫,我們兩個掉隊的傢伙渾沒有該有的焦慮,反而打打鬧鬧到處閒逛,一會兒隨手摘下兩支長長的蘆葦假扮比武的劍客,一會兒又唱又跳驚得蘆葦叢中撲稜稜飛出一隻斑斕的水鴨。

直到烏雲遮去了最後一縷陽光,我們才驚覺四周沒有一個可供躲雨的地方,極目所視只有漫無邊際的蘆葦叢和半遮半掩的木棧道。

北方的雨遠不像南國的雨那樣仁慈,暴雨之前總會先下半日綿綿的小雨以警示路人。半空中炸開一串驚天動地的響雷,那雷聲的尾音尚在空氣中徘徊,雨水便挾雷霆之勢潑下。

水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似乎天上地下,不過是一簾九萬里長的巨大的瀑布,而我站在這瀑布底下,徒勞地舉着草葉似的傘,妄圖阻止自己淹死在這雨中。

雨聲轟鳴,彷彿一羣看不見的巨獸馳騁在這片土地上,接連炸響的驚雷在雨聲裏湮沒成一句模糊的歎息。

然而更可怕的是風。風不是從天上吹來的,而是從地上,從地底下吹出來的,好像從酆都逃出來的怪物,力氣大得嚇人,拉扯着所能觸碰到的一切,拼命將事物、將人往天上拔去。

我感到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在搶奪我的傘。

我感到木棧道像嚇壞了的小孩子在我的腳下戰慄。

我感到自己輕得像一隻氣球。

昏天黑地中我們摸索着向前挪動,希冀能找到安身之處,哪怕只是四面漏風沒有屋頂的涼亭呢。

然而我的小夥伴忽然摔了一下,也許是沒有站穩,也許是剛好踩到了木棧道的邊緣。我試圖扶她,下墜的力道讓我們兩個都撲倒在地。

我聽見自己的心臟以和雷聲相同的頻率瘋狂跳動。

等到那一剎那,黑暗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開。我和我的夥伴面面相覷,相互看見對方驚慌失措的眉眼。我看見她的馬尾辮忽然像開花一樣炸開,那根亮晶晶的頭繩只來得及在半空中閃了一閃,便不知所蹤杳無音信。

我們半步也不敢向前邁了,只能將揹包護在懷裏,跪着,瑟縮着,像最虔誠的信徒,或是等待行刑的死囚,一隻手相互勾住對方的.腰,另一隻則緊緊地摳着木棧道的木板之間的縫隙。

我閉着眼也閉着嘴,彷彿怕一旦張開,那風便會將眼珠和舌頭都拔去。我的耳中灌滿了可怕的咆哮,風的咆哮,雨的咆哮,就像阿斯嘉德所有神祇一起發出的怒吼。

過了很久很久——也許並沒有我想的那麼久——一切的聲音都停了。

風暴逐漸歇了,一縷陽光剛剛撥開了天際雲縫。萬物在這光影中重新顯現出輪廓來,整片沼澤像被剃了頭一樣,蘆葦叢稀稀拉拉的,水面上飄着幾把倒翻着的撐開的傘。

我們因了發軟的腿腳不得不相互攙扶着,緩慢地站起來。我的夥伴試圖去找她放在揹包裏的手機,然而卻先摸到了半袋子冰冰涼的水。

最後的最後,我們終究是找到了我們的老師。坐在大巴的窗邊,渾身上下都淌着水,我長久地、仔細地凝視着那一縷微薄的光亮,撥開雲縫、落入水中,自昏黑天幕的盡頭投射下一道慘白長痕。那並不很美,也很難叫人生起什麼積極聯想。然而在那一須臾,我想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陽光。

那一年,我八年級。

現在回想起來,那場雨也許遠沒有記憶中的那樣可怖,但這並不妨礙我將它牢牢銘記。從這場大雨中,我不知道我悟到了什麼,也許我什麼也沒悟到,可是我又是那樣清清楚楚地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在這具身體、這個靈魂的某一處,的的確確發生了一些變化——至少,當廣州的颱風再咆哮着將窗台上的花盆掀落時,我不必再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了。

如果經歷過更糟糕的困境,那麼眼前的就算不了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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