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野菊花散文

在我的相冊裏，珍藏着一幅照片：在一個盛放着金燦燦的野菊花的坡地上，一羣天真活潑的國小生簇擁着一位年輕文雅的姑娘，她身穿白色的襯衣，扎着馬尾辮，臉上盪漾着燦爛的笑意。

照片上的姑娘是我，時光倒流到三十年前。

那年夏天，我剛師範畢業，分配到一個僻遠的鄉村做國小教師。

作為成績名列前茅的畢業生，我被分配到僻遠的鄉村國小，而成績平平的同學都留在城鎮了，憤憤不平和失落使我的心情很鬱悶，很煩躁。當我帶着失落的心情來到國小報到時，我的心更是絕望了——國小是新辦的，回字形的校舍倒是很新，但沒有什麼設備，簡陋得很。房間裏，除了一張牀，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什麼也沒有。全校一百多學生，五個年級，八位教師，只有我和老校長是公辦的，其他的都是民辦教師。放了學，他們都回家去了。只有老校長一家、我和另外一個年輕民辦女教師住在學校裏。孤獨、寂寞的心境吞噬着我，幾乎使我窒息。

那時學校沒有電視，看電視要到村公所裏。我懶得去那裏和村民擁擠着看電視。學校只有一份報紙，校長拿去看了。課餘沒有什麼消遣，晚上的時光只好用來備課、看書、寫信、練字。當時最幸福的事是給遠在城裏讀大學的男友寫信，以及等他的來信。

漸漸的，我跟學生和村民熟了，他們待我很熱情。當我沒時間到鎮裏買菜時，鄉親送來新鮮的蔬菜；當我沒柴燒時，學生主動替我砍柴；放學後，學生和當地的幾個女青年經常圍着我，聽我講故事，唱歌，拉琴，和我玩遊戲。

有一次，我生病了，鄉親們問寒問暖的，有的送來了雞蛋，有的送來了青菜，學生們還採來一大束野菊花，插在我窗台的玻璃瓶上，房間裏頓時芳香四溢，那甜中略帶苦的味道讓我彷彿聞到大自然清新的氣息，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情好了，我的身體也很快就恢復了。

純樸、濃郁的鄉情感動了我，我孤獨、寂寞的心境變開朗了。我用加倍的努力回報學生和鄉親。我和學生、家長的關係日漸融洽。

以後，每隔幾天，我的窗台都會插着一束鮮豔的野菊花。一次放學後，我和同事帶小朋友們到離學校兩裏遠的山坡上玩。只見山坡上，道路旁，開滿了黃澄澄的野菊花，一叢叢，一片片，就像小朋友們含笑的眼睛，野菊花在微風中搖曳，彷彿是在迎接我們的到來，又像是對我們點頭微笑。我們被這美麗的景色都陶醉了，我連忙叫帶有相機的同事拍下這幅美麗的圖畫。

我把照片寄給他，連同我的快樂。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的'信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

第二年秋天，在野菊花即將凋謝，綻放它最後一抹金黃的時候，我收到了他的來信，裏面是退回來的那張我在山坡與學生合照的照片。

我明白了，他不屬於這片天地，不屬於我，就像野菊花不屬於城市，只屬於山坡、路旁一樣。

那天黃昏，我獨自一人來到山坡上失聲痛哭，無法排遣的憂傷讓我感到很孤獨很絕望。那時野菊花快開完了，只有零星的幾朵，星星點點的，像是離人的眼淚。在淚眼迷濛中，我看到了一朵美麗的野菊花，她在風中挺着嬌弱的身子，頑強不屈，執着地綻放着最後的美麗，她搖曳着，微笑着，彷彿在向我點頭，又似是對我深情的凝望。

我的心霎時被震撼了——野菊花，雖然，你沒有選擇生存環境的權利，你卻有選擇綻美麗的權利；你雖然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但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塵，也挺起腰桿，微笑面對，你是以自己的頑強和執着昭示我，對嗎？

突然之間，我彷彿明白了什麼，我抹乾了淚水，珍藏了那張照片，也珍藏了我的初戀。

回到學校，我把全部精力投入教學和讀書上。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年全鎮統考，我所教的班級成績名列全鎮第一。校長很高興，村長也很高興，還特意請我們全體老師吃了一頓飯。校長和家長對我的工作很滿意。我不再孤獨，不再絕望，我感到很自豪，感到了自身的價值所在。

第二年夏天，我被調到了鎮新辦的一所中學任教。離別時，我和學生們、同事們鄉親們依依不捨。他們為我餞行，都叫我有空多回去看看。

臨離開學校時 ，我去了那個山坡，看望了那些野菊花，那時，菊花還沒開，只有葱蘢的葉子，一棵棵，一片片，長得很茂盛，綠綠的葉子在迎風搖曳，展示着無限的生機。我知道，再過幾個月，這裏又將是金燦燦的一片了。

我和菊花樹輕輕道了別，然後踏上了新的征途。

第三年夏天，我考上了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城裏工作、生活。也曾想回去看望那個學校，但聽説我走後不久，那學校就被合併了，學校人去樓空，我只好作罷。

雖然我沒有回去看望以前工作過的學校，但我時常憶起在那裏工作的情形，憶起那篇金黃色的山坡，憶起那些天真淳樸的學生。

如今，一晃三十年過去了，照片有點發黃了，但它留在我心靈底片的色彩永遠是那樣鮮豔奪目，美麗如畫；聞着她，我彷彿聞到了野菊花那甜中帶苦的味道；彷彿聞到大自然那清新怡人的氣息；彷彿聞到那濃郁、純樸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