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是煙廠的人散文

來源:文萃谷 1.67W

她和我的老妻是朋友,是那種無話不説的朋友。

她也曾是煙廠的人散文

她是那樣的熱愛生活,熱愛生命。一直堅信着,生命在於運動,只要天天運動,生命就不會停止的。

可現在,她卻溘然而逝了。

她叫宋希玲,也曾經是延長卷煙廠的一名女工。

延長卷煙廠,是我們這些煙廠工人心上永遠的疼痛。我們一生中,最不該經歷的就是延長卷煙廠。不幸的是,我們偏偏就經歷上了。

當初建捲煙廠的時候,正是我們這一代人走向社會的時候。那時候的我們,沒有現在的自主就業。我們從學校出來,首先要回到農村那個“廣闊的天地”裏,勞動鍛鍊滿二年後,才有資格被生產隊推薦出來招工招幹。

宋希玲來捲煙廠,和其他56名煙廠人員一樣,除極個別幾個人是當兵回來的以外,其他人都全部是從延長縣的各個農村招工招來的。她當年也是從農村招上來的。

那一年,我已經當兵回來多半年了。窩在從座村裏,等待着招工招乾的機會。可一次又一次,都讓別人走了,我卻走不了。延長卷煙廠招工的時候,我的户下大哥趙建祥,正在張家灘郵電局工作。當他知道招工的人和他是戰友時,就專程騎自行車沿20裏山路上到從座村把我帶到張家灘先見一下他的戰友。按他原來説好的,就是萬一張家灘公社走後門走的論不到我的時候,他也給我走後門從他戰友的機動名額裏給我爭取一個名額。事不湊巧的是,我們剛從薛家河過了河,到了後村,就碰上了我哥的戰友,他一見我,就非常滿意。我們三人就在一棵樹蔭下談了起來。這時,遠遠的走過來一個人,到跟前時,原是我爸在譚家河下鄉回來了。我哥看到是我爸,就高興地招呼我爸歇下來,給他戰友介紹完後,就説明了準備叫我去捲煙廠。我爸聽了,卻沒有表現出相當的熱情或高興,還説捲煙廠那個工作,環境太差了,他參觀過延安捲煙廠,一進去,那個嗆味,他是老煙民,他都受不了。再説,延長現在辦捲煙廠,連地方都還沒有,去還要自己修地方,這什麼時候才能辦起來啊?

説着無意,聽者有心。我哥的戰友聽我爸這麼一説,就什麼也不説了。到張家灘人員名額定下來後,正如我哥預料的那樣,後門走的論不到我了。我哥就要他戰友在機動名額裏給我留一個名額,他戰友不但不留,還把我哥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説人家老人都不急,你急什麼?人家就看不下個捲煙廠,你就偏偏要人家去捲煙廠,我的名額就全作廢了,我也不會給這號人的子弟的!

就這樣,我沒能在招工的時候來這個捲煙廠。到13年後,延長縣在解決最後一批老幹部的商品糧户口問題時,遇上了一個好縣官,就是一心為民辦實事的好縣長杜今元,是他,才使我爸的問題最後落到了實處。也因此,我才按政策是當了兵的,才安排了工作。鬼使神差的是,陰差陽錯,偏偏就被分配到了捲煙廠。

這時的捲煙廠,已經初具規模了。全廠佔地面積31632平米 ,擁有捲煙設備154台(套) ,特別是新的意大利制絲線投入使用,更是捲煙廠的生產如日中天。延長縣就因為有這個捲煙廠,延長的財政收入這才源源不斷。據統計,那時的延長卷煙廠,每年向延長縣上繳的利税就佔延長縣財政收入的70%,那時的鑽採公司還不景氣,上繳的利税佔20%,全縣其它企業包括農業税在內,就只佔10%了。

我是在捲煙廠舉辦的一次全廠工人歌詠大比賽時,第一次知道了她叫宋希玲。那是因為她是她們車間歌詠比賽的總指揮。還因為就是全廠所有的車間包括機關部門,全都是男的指揮,全廠就她一個是女指揮。只見她鏗鏘有力的雙臂,高高舉過頭頂,全車間的人在她的指揮下,整齊劃一,隨着她節拍的起伏,時而高亢激越,時而潺潺如水,一曲終了,贏得全廠人一片熱烈地掌聲,在全廠人的熱情鼓動下,她們不得不又一次再表演了一支歌曲,同樣又贏得了全廠人一片熱烈地掌聲。比賽結束後,她們車間贏得了全廠比賽第一名,領獎時,又是宋希玲上台去領的獎,可以説,那一晚,宋希玲是佔盡了風光。

從這裏我瞭解到,宋希玲當初來捲煙廠前,原是一名農村教師。她來捲煙廠,是因為她丈夫原是一名捲煙廠工人。在二人兩地生活的年代裏,捲煙廠起初沒有條件讓她們在一起生活。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宋希玲就一個人拖着兩個孩子,在農村教學。直到後來捲煙廠發展的給職工們都有了地方時,宋希玲這才做了家屬,終於回到了丈夫身邊。

隨着捲煙廠企業一天比一天日益壯大,捲煙廠陸陸續續在社會上時不時就招一批臨時工進來。宋希玲回到丈夫身邊後,按廠內家屬,也被優先招到了捲煙廠工作。那時的二車間主要生產雪茄型捲煙,需要大量的手工包裝工人,宋希玲就被安排到了手工包裝車間。

這以後,在手工車間就多了一個快樂的包裝工人。宋希玲是那種外向型性格的人,又熱愛文藝,有事沒事,總是哼唱着當時最流行的歌曲,惹得車間裏喜歡唱歌的同事們,只要是一聽她唱,就也跟着哼唱起來,久而久之,她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公眾人物。她不光歌曲唱的好,手腳也麻利,只要是自己的煙包完了,就會去幫助那些手腳比較慢的姐妹們,因此她的人緣也是最好的,全車間的人説起宋希玲,就沒有人不誇她的。

我家裏的,是在我到捲煙廠後,孩子要上學。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這才把村裏的土地交給了村上,這才來到了捲煙廠。當年,捲煙廠生產的大號雪茄煙供不應求,捲煙廠又擴招了一個車間,共400多人,專門用手工卷制毛坯捲煙,我家裏的,也就是在這次也被招到了這個車間,是專門負責發料的。宋希玲也是在這次,被調整到了這個車間。也是從這裏後,她們就成了好朋友,而且是最鐵的好朋友。

到1996年,延長縣政府和延長卷煙廠的'領導們,不知是誰的腦子裏進了水。把一個好端端的捲煙廠,非要趕什麼時髦,響應中國總煙草公司提出的在全國100個捲煙廠中,要砍掉20個捲煙廠。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竟敢為天下先,把延長縣捲煙廠弄成了全國試點廠,結果到最後,把卷煙廠的工人們平均以20000元左右就都給一次性結算了。臨時工則是無條件打發,就地出門。

為此,宋希玲她們,依照《勞動法》,為爭取自己的權益,多次參與上訪,最後終於為臨時工們爭取到了每年有了一個月工資補償,然這一點少的可憐的補償,也被這樣摳,那樣算,最後到她們手中,就只能是一個過程了,許多臨時工到現在都沒去領這筆錢款。

按捲煙廠人的想法,你不給我們解決問題,真正到解決問題的那天,我們全體捲煙廠人就守在大門口,看你們誰敢動我們。可憐捲煙廠的人,沒想到,到解決問題的那天,延長縣動用了延長縣公安,延長縣武警中隊,以對付階級敵人的手法,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蕩平了捲煙廠。宋希玲在那天被幾個武警和公安圍毆時,被其她幾個姐妹一擁而上救出,幸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這以後,捲煙廠就真正地成為了捲煙廠人心上永遠的痛了。

宋希玲從這次遭遇後,就一直覺得心口不適。剛強的她,起初並沒有在意。一年多後,竟發展成了心臟病,隨之而來的是,肺上也出現了問題。這時候,再去就醫,醫生説已經晚了,無法根治了。好在宋希玲也並沒有把這事當成要緊事。她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該高興還是高興,不瞭解她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一個病人。

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夜晚,她還到捲煙廠門口去打撲克。在路過我的小賣部時,我正在拿一支破板胡學着拉板胡。她調侃的説,你好愜意啊!現在兒成(事)了,女嫁了,孫子外孫都抱上了,沒事了,就拉一拉板胡,真正是革命成功了啊!我説,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現在不都這樣嗎?她卻長歎了一口氣説,我的娃們現在還沒成事啊!如果他們都成事了,我就是死了也心甘了。我説,你沒事的,老天爺會照顧我們這些人的,再説,娃們也都大了,能照顧了自己了,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哩。看着她支撐着病體一步一步地遠去,我的心裏一陣悽然。

第二天早上,我又碰見她,她正從後溝擔回來一擔水。我説你現在都成這樣了,還擔水啊!她説,反正就是鍛鍊唄!

她常説,人是動物,要經常動的,不動就會出問題的。我家裏的,自從患腦梗以來,就一直不願運動。她常常來勸着有時候也出去走走。直到後來我家裏的,實在是走不行了,她這才再不勉強了。

她去世的前一晚,老天下了正正一個晚上的雨。她應該是在後半夜犯的病,但她堅信自己能頂住的,就沒有驚動女兒。當女兒發現她媽媽不正常時,就趕緊出來叫車,到醫院時,她已經沒有救了。

她就這樣離開了我們。離開了她一直放心不下的兒女和丈夫。離開了讓她曾經輝煌,也曾經讓她心痛的捲煙廠。從這天開始,老天爺好像也糊塗了,一直的瓢潑大雨,下了七天七夜,把個陝北下的整個天地都沒了樣場,到處隘塌礆流。按我們陝北的説法,人去後,只有不願離開人世的人,才會帶動老天爺下雨的。特別是有冤屈的人,老天爺就會沒完沒了的下雨,甚至下大雨,來向人們訴説該人的冤屈。我想,宋希玲的冤屈,可能就是捲煙廠的關停吧?捲煙廠如果沒有關停,她很可能就會一步一步去實現自己的夢想的。很可能她現在也已經轉正了,也已經是雙職工了。兒女們很可能現在都是捲煙廠的職工了,很可能早就成事了。這一切的一切,就因為當時的一個決策者的失誤,現在全都化成了泡影。

宋希玲走了。是在一直下了七天七夜大雨的第七天早晨,在一片滂沱大雨中離開了捲煙廠。捲煙廠的人都自發地聚集到捲煙廠大門口,每人手中都撐着一把雨傘,在無限的悲痛之中,目送着她的靈柩車緩緩離去。

她離開卷煙廠後的當天,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人們紛紛出到户外,一來呼吸久違的新鮮空氣,二來放縱多日來大雨給人帶來的壓抑心情。人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只是在所有的人羣裏,再也看不到曾經熟悉的,也曾是捲煙廠工人的宋希玲了!

2013年7月20日星期六 13時10分完稿於延長卷煙廠小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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