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日散文

來源:文萃谷 2.08W

牆上掛着電子枱曆,須臾不停地跳着數字。母親經常站在面前久久地看,拉着我問,陰曆又是幾兒了?冬天母親在我家待了兩個月,是我死乞白賴留下的,怕她在鄉下冷,而過了這兩個月,就該弟弟贍養了,弟弟也住在城裏。母親指着枱曆説,三號,你還沒上班吧?她在我家真個是度日如年。我陪她她不好受,我不陪她她也不好受。她好受的日子就是三號快一點來,弟弟弟妹來接她回家。

一月三日散文

法定假日裏總希望能睡個懶覺。不到八點,我還在洗手間忙碌,母親推門進來了,説這個半導體我不要了,送給你吧。她把一個塑料袋放在我的一堆書上,我就知道母親開始歸置東西了。我説,忙啥,弟弟這兩天興許沒空。母親落寞地回頭走,她聽不得這話。“我早上吃飯了,一塊麪包,一杯開水。”麪包是剩下的,有兩三天了。我昨晚明明告訴她麪包不能吃了。如果我起得晚,就吃小米粥煮雞蛋,都是我提前備下的。母親愛吃煮雞蛋,年輕的時候説過一句話,她生了我們姐弟四個,從來沒把雞蛋吃夠過。所以只要她在我家,柴雞蛋我每天煮四個。可沒了我的督促,母親什麼也沒吃,母親説飽了。我堅持問,是不捨得吃還是不想吃?母親讓我問得沒轍,總算説了句實話:不捨得吃。我重新把早餐放到桌上。一袋韓國餅乾裏有三塊,母親堅持吃兩塊,把另一塊給我。我説袋子裏還有很多呢,我想吃會自己拿。母親沒奈何,把第三塊也吃了。我變得比母親還要嘮叨,説眼下日子好過了,工資也高了,沒有必要那麼克己。母親看着我説話,我打掃房間時,母親跟在我的身後説,中午做一個菜就行了。我終於忍無可忍,發泄了句:憑什麼啊,又不是吃不起。憑什麼三個人吃一個菜啊!

在母親的意識裏,我做什麼她都覺得是為了她在破費。我説,您不在我家我就用小繩把脖子紮起來,不吃飯?母親眨巴眨巴眼,誠惶誠恐。這兩個月,我從沒覺得這麼煎熬過。我上班,母親眼巴巴地問我幾點回來。我回來了,她就跟在我的身後,問我明天還上班麼?再不就是站在電子枱曆前,看它蹦數字。連我都感覺時光真是太漫長了,怎麼還不到一月三號啊!我在廚房,她經常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後,嚇我一跳。然後問,我乾點啥?我總思謀着給她找活兒幹,砸核桃,去紅果核。可她手太快,總是不一刻就把活兒幹好了。我讓她給我縫襪子。原本是讓她打發下午時光的。可我剛洗完碗,還沒來得及擦地,她把襪子縫好了,拿過來給我看,還問,你看中不中?

她來的第一天,我就下決心不幹活了,陪她。可總有些事情屬於不幹不行的,比如,哪家刊物讓寫個創作談之類,我總不能説我在陪老孃,不寫吧?我習慣靠在牀頭碼字,母親看到我的企圖,總是先我一步委到牀上來,我墊三個枕頭,她墊兩個。問我,我在這待着,影響你麼?我説不影響,怎麼會影響呢。母親得意地説,我又不説話,當然不影響。過一會兒,母親會問,這電腦上的字是你寫的還是原本就有?我打了一行字做示範,説我不打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母親羨慕説,字都一般大,寫的真整齊,你可真有本事。我不笑都不行,我的這個親孃啊!

自從來我家,午休她從不回自己的房間。吃了飯,漱了口,她就先一步奔我牀上來了。暖水袋她捂得好好的,我一上牀,她得塞到我的'脖子底下。她知道我頸椎不好,暖和一點會舒服些。我看書的時候她睡覺。我睡覺的時候她看着我。我知道她看着我我假裝睡着了,可我真的睡不着啊!我腰不好,總在牀上工作。先生都被我轟書房去了。老孃趴在旁邊看我睡覺,這感覺,你想不享受都不行!

老孃説,你睡着了,還打呼嚕呢。

哎!

一月三號,母親總問,是陰曆幾兒?我無數次回答,是十一月二十四。母親再問,是大今還是小今?大今有三十日,小今則是二十九天,估計母親心中是在算減法。這是小弟來接她的日子。她偷偷收拾東西,我知道,但不拆穿她。可她膽戰心驚,她怕小弟到時不來接她啊。

她的箱子破了,我給她買了個新拉桿箱。買來時,母親很興奮,説真棒!箱子靠在左邊牆壁上,有一天,我發現靠了右面了。掂了掂,裏面裝滿了,不知她啥時候她把作業搞完了。我還擔心她捨不得用新的,原來她不捨得丟舊的。舊的箱子裏面仍滿滿當當,原來我説過要把舊箱子丟掉,估計她是先下手為強了。

她告訴我,半導體還是新的,她都沒咋用過。我知道,是她的聽力越來越差了。我本想説,給我也沒用,但一轉念,話沒説出口。吃了午飯,我剛想看頁書,母親鄭重其事走了過來,問,你明天上班麼?我説,四號,當然上班。母親説,我不在你家待了,你把我捎你弟那兒去。我急了,説,小弟不來接肯定有不來接的道理。您多待一兩天怕啥?母親果斷説,不待,怕影響你。我説,您在他家他也不會一天到晚陪着您。母親説,樓下有伴,你這裏沒伴。我就無話可説了。我在小區裏經常留意老年人,每每上去搭訕,可一個也沒搭訕來。人家腿腳好,要去廣場跳舞,或者到小區外面去見騙子(那些搞推銷的,可以送一個雞蛋,面前每每排起長隊),參加各種集會。母親原本也是集會的愛好者,自從腿摔傷,就跟人搭不上幫了。

母親讓我給小弟打電話,説怕小弟忘了接她。我沒打,我説這個電話怎麼打?換了您您也不打。可一箇中午她躺不倒,就在那裏轉。崩潰。我都有了快要崩潰的感覺。我拿起手機溜到了外面,是霧霾天,空氣中一股嗆鼻子味。我給弟妹打電話,沒容寒暄,弟妹説,正給媽曬被子呢,準備下午去接她。我都要掉眼淚了,告訴弟妹老孃多麼想回家裏。弟妹説,二姐怎麼不早打電話,那樣我們早就去接了!

我沒有告訴老孃這個電話的信息,我想給她個驚喜。我陪她看電視,《羋月傳》。她一個人不看電視,説看不懂。我看的時候她才看,不時問這個是誰那個又是誰。老孃是一個極其好學的人,跟我出門總要問這是啥地方,在咱家的那一邊。插播廣告的空當,老孃拿了手套要去洗,説你自從給我買了來,一次都還沒洗過。我暗暗有些急,正想怎麼才能阻止,小弟夫婦已經進到了院子裏。

我高喊了一聲:來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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