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戰爭_950字

來源:文萃谷 3W

因為可以預料這座鏡子之城將在他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被颶風抹去,從世人的記憶力根除,羊皮捲上所記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複?

那場戰爭_950字

——《百年孤獨》

也許明天我就會死去。

我坐在椅子上,四肢無力地癱軟在一片濃稠的黑暗中,只有指腹在拼盡力氣摩挲那陪伴了我一生的口絃琴。儘管夜已深入河神的空腹,我還是能描繪出這魚形樂器的樣子。我已經多老了?九十七?還是一百?連我自己都已不知曉了。也許是天神最後的慷慨,黑暗中,那些被歲月抹去的記憶接踵而來,淹沒了我最後的直覺。

十八歲的成人禮,我與兄弟姐妹們圍繞在篝火旁隨着族中輕快的小調邁起舞步。人們説着祈禱祝福的話,長老為我紮上象徵青春的彩色緞布,我驕傲地甩着頭,好讓那緞布如蝴蝶般飛舞在大家的眼前。火光映照着每個人的臉,熠熠生輝。儘管我們的語言無從記載於紙草上,但那時的我們堅信,這種快樂將永久地流傳下去,如同四季之神般海枯石爛。

新文化是在不知不覺間化作瘟疫侵襲了我們的村莊的,等我們意識到時,一切已無法挽回。

族中漸漸有人使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他們將那些方方正正的字符書寫在石板上。彼時我已結婚生子,貪圖新鮮便攜子女去看熱鬧,當時人們都只將那看作奇事,笑過便各自回家,我在江邊拉着孩子行走,我們不禁隨着水聲哼起調子。我用口含着那魚形樂器彈撥,孩子們圍繞我舞動,吟出悦耳的古調,像可愛的魚兒在水裏躍動。我們的語言多麼美麗,它是最美麗的。那時大家都這麼想。

但當人們意識到書寫與溝通的必要性時,一切都變了。

越來越多的人説着我不懂的生硬的詞,握着我不懂的乾燥的紙,那些符號的稜角化為箭矢從天空射到人們眼前,輕易戳穿我們語言那柔軟的`皮,讓其中的某種液體汩汩流下。我能聞到那股苦澀的味道。

族中的老一輩都在反對,我帶着孩子隨他們逃到深林中,發誓不背叛舉頭三尺的神明。但十年後,當我的孩子們站在我的面前用生澀的族語告訴我們他們要出去闖時,我便已知曉自己的可笑。

本身就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我們企圖護住自己毫無防護的靈魂,卻如此輕易地潰不成軍。

又過了幾十年,我的孫女握着我佈滿褶皺的雙手喚着奶奶時,我茫然地望着她,聽不懂她的故事。

那些當年與我一起堅守信仰的族人已相繼死去,我成了最後的人。最後的,背朝那新文化的人。不時有記者來採訪我,但當我意識到自己只是被當做古董般觀賞時,便謝絕了一切來訪。我把自己關在屋內,坐在窗前,低聲祈禱了三天,沒有人能聽懂我的語言,但我依舊在祈禱。東山的曙光在我意識消弭之際最後一次綻放在我混沌的眼睛裏。神問我在祈禱什麼。

我在祈禱我們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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