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湯圓

正蹣跚學步的小孩子，要上班了的大孩子，一頭白髮的老孩子，提起湯圓，誰不是立即在嘴裏生出一種甜而不膩、軟軟糯糯的感覺呢。把糯米粉和成白白胖胖的麪糰，揪成一團一團的，經巧手人一搓、一捏，再往裏添一點兒各色的餡兒——大多是芝麻白糖餡兒的——再糅合、團在一塊兒，最後使他們跌進鍋裏，讓它們在鍋裏暢快地打幾個滾兒，再讓小鍋喟歎上幾口，單看那靈巧的一沉一浮，深吸上幾口夾雜着芝麻香的氣味，聽聽氣泡湧上來、破裂的聲音，單憑几口垂涎下肚是不足以解饞的，何況用蘭花瓷碗裝着、大口大口地咬着呢！沒錯，我的家鄉——寧波的風俗就是在元宵節那天吃湯圓，尤其愛吃的是缸鴨狗湯糰——那個滋味，真叫一個美味無比！

今天的我，喜悦和急切交雜在一起，簡直快要發瘋了。我在廚房那兒進進出出，看着整整齊齊地擺放着的鍋具，心裏急切極了。今天可是元宵節，奶奶早為我購置好了缸鴨狗湯糰，可卻遲遲不下鍋，總説時候還早。

奶奶正拿起刀具且菜，不慌不忙的動作透露出她的氣定神閒。我肚子裏的饞蟲，也似乎是活動得越來越快了。

“奶奶，奶奶，我的缸鴨狗湯圓——”

“等着吧，做出來肯定少不了你的份兒！要到晚上才吃呢！”其實奶奶所説的“晚上”，可不是指天幕完全降下來的時候，而是指吃晚飯的時候，並不是入了夜以後。可我聽了這種讓人泄氣的話，熾熱的心好像被澆了一桶冷水似的，從外冷到內，澆了個透心涼。

“可是，我餓了！”我急得快哭了。

“餓了也沒法兒！”

餓了也沒法兒。你們想想，連獨自挖紅薯、摘菜葉兒也還不夠資格的我，奶奶的命令，難倒還能怎麼反抗嗎？再想想我説的餓，大部分原因也只是因為想品嚐那誘人的缸鴨狗罷了。

“奶奶，奶奶，等一下我要吃兩碗吶！”等着等着，湯圓也就下鍋了。我一邊看着奶奶手裏的動作以及那白生生的湯圓，認真地説：“只准爺爺、爸爸媽媽各吃三個，他們都吃不得甜的，我們倆光吃甜的也行呀……奶奶，奶奶，你吃六個，我也吃六個，其他人只准各吃三個，一共二十一個，是嗎？”

“是啊，説得對。”

“要不然……要不然，奶奶，你吃四個，我吃八個……”

“克里克里……克里克里……”鍋裏的合唱開始了。我聽到氣泡們爭先恐後地往上湧，可一到了水面就破裂掉了的.聲音，不過也有在中途就碎散了的，倒也很多。我一邊聽着，一邊猜想着：水應該已經變得有些黏糊了吧，湯圓應該已經白白胖胖了的吧，比原來應該大了一二倍——要是還沒下鍋的湯糰就有那麼大，那就妙極了。“奶奶，奶奶，你讓我看看吧！”奶奶便如我所願，往旁邊讓了讓，好讓我擠進來看看。

“哇……”我驚異得喊起來了，鍋裏的一切已經入了我的眼。

一切都照着我猜想的那樣進行着。氣泡原來是有條不紊的，可它現在上升的也越來越快了。湯圓也像我猜想的那樣，變得越來越大了。水倒是還是那樣清純——可是，這清純與我想象的真的不太一樣。

不一會兒功夫，我突然發現一股濃濃的褐色的水湧出水面。“奶奶，奶奶，有一股褐色的水！”這褐色的水讓我想起了剛洗完手時沒擦乾淨往紙上一抹留下的水印子，上面暈開了的墨水。

“唉，可能有一個湯圓煮破了……”而這解釋的最終結果，是奶奶拿起一旁的葡萄乾堵上了我喋喋不休的嘴。

雖然湯圓是破了一個，可大家都承認味道比平常的湯圓還要好得多。

晚飯桌邊，靠着奶奶斜站着的我，已經幾乎是無法自己站着了——吃得渾身軟得像麪條一樣，站也站不住了。我碗上擱着的勺子——怎麼能説是碗上呢，它已經不在碗上了——不知什麼時候，它已經跑到了盛着湯圓的大碗裏。桌上那漂亮的藍瓷花碗裏的小酥肉，一家人也都顧不上吃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