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嘴獸為什麼沉默為題目的作文

來源:文萃谷 3.06W

敲鐘人已經很久沒有寫過隨筆了,現在海里螢螢的黑夜絲絲縫入他那粗糙的羽毛筆。海藻在底裏嘩啦啦地響着,或許沒響;敲鐘人管不了那麼多,有的是輕浮的海藻在泛起的藍黑湧浪中發出鹹濕的嘲諷,三十七年了,鴨嘴獸從不出現。

鴨嘴獸為什麼沉默為題目的作文

敲鐘人猛地把羽毛筆擱下,擼起支離的袖管,用右腿後面最為發達的隆起的肌塊支起整個鍾錘,然後,隨着整座塔樓紮紮實實的震顫翕動,遠方的海面閃出幾條因共鳴觸動而翻身跳起的豚,或許是小逆戟鯨,或許不是;這完全無所謂,敲鐘人要的是鴨嘴獸,只要鴨嘴獸。

浪出乎意料地湧起來了,帶有譏誚藍色的海風颳着他腮邊兩簇又黑又粗的硬胡碴。敲鐘人有些失色,又有失意。他笨拙地轉了個身,使勁一拽像要飛出去的衣角。這樣一個失魂落魄的敲鐘人——失魂落魄的敲鐘人,他兀地抄起那本隨筆集,手指巫邪般地四下亂指,扯破喉嚨大聲疾呼本子上每一個匆匆草草的粗斜詞語。

“如果每一個下午我都無所憂傷,迪勒向我這邊游來,我看到他黃黃的絨毛順着陽光搏動。如果我聽得到你,迪勒,請大聲喊住我的名字。請大聲喊那些高高低低的鷗鳥,每一隻都有自己的`憂傷,而迪勒你抓緊我些吧,怕被他們拽下去,一去不返了……”

這時,敲鐘人坑坑窪窪的臉上眼淚交錯闌干。他想起自己十五歲。午後的睏意微微泛黃,像空中一片氤氲,依偎在他和迪勒的肩上。他慢慢地搖動安樂椅,給迪勒讀他八點整寫好的隨筆。那些文字裏洋溢着按捺不住的歡悦,一滴一滴溶解到他和迪勒的嘴角,嘖嘖嘴滋滋地笑。

太不真實了,當時惘然。這也是每個敲鐘人的命運。直到他三十歲,迪勒也算老了,他敲了十四年的鐘。這是最後一聲,他早已知曉。拉起鍾錘,耳膜鬆弛而低低地顫動着,直到戛然而止,他歎一口海洋那邊的長氣,寫下去:

第一天完全喪失聽覺。這種感覺像泅在海底,四下裏黑黑的夠不着東西。迪勒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無限恐慌。平靜,平靜,作為敲鐘人,一切早已註定。

“三十三歲生日。迪勒成功地和我第一次用眼神明白了對方的複雜意思。它總是一動不動地趴在我的腳邊,滄桑而天真的眼珠望着我。或許每個敲鐘人都必須用耳膜和鐘聲換來鴨嘴獸先天疾病的康復。一切都很合算。現在我能看見矮而寬的天懶懶地搭在海上,海水四處泛溢也夠到我。迪勒眼睛告訴我他需要一處長久歇息的地方,我把頭扭向一邊,和他一起定定地看着海平面直到夕陽與淚水一同滴落。從不知望穿秋水還有如此悲慟之意。”

這一頁,依稀可以看出曾經淚水在上面扭作一團,把泛黃的紙染得脆生生,像一片入口即溶的海苔,卻沒有海苔葱綠的喜樂。

敲鐘人刷拉刷拉地翻頁和搖頭,像是要擺脱一股挾沙的氣流。終於,他在一頁停下了,伸出自己溝壑縱橫的乾癟的手,顫巍着撫摸那上面喑啞暗淡的文字:

“這一天終究是要來的,寫與不寫都是哀傷。濃濃的海霧浸溶了海天之間所有生離死別的憂傷,一卷一卷向我襲來。我早已無心描寫和絮念,喉嚨裏像是塞進了一大團又酸又澀的棉花。八點整迪勒摸了摸我的耳朵,痛苦而極緩慢地轉了一個身,縱身一躍跳進了海。那是最後的驚鴻一瞥,天海都在坍塌,它們承不住這麼重的”後面一大段空白,彷彿垂死之人喘着蒼白的氣,“我想拉住他,急切地想,但我不能。什麼東西莊嚴地向我宣佈我必須讓它走,回去,和離別離別,長久而不含絲微的苦澀。我們分別了,我早已知曉。我從未後悔,但永遠憂傷。”

“迪勒”後面一大團凝蓄的淚團,“走後第二天。我空了,四肢平躺,背也是平躺——我無法告訴自己為什麼四肢和背在一起,而他走了。我必須做點什麼,或許是為了遺忘,或許為了銘記。八點整,我叫醒了自己。盯着那口厚重得像結痂的大鐘,我站直了。突然明白迪勒那天把自己的耳膜給了我,就在摸我耳朵的時候。於是我能聽到大鐘在狂風驟雨的錘擊下發出的梆梆巨響——也只有這些。鴨嘴獸的耳膜只能聽到鐘聲,是為其病。聽到那最古老壯魄的聲音,我的瞳孔劇烈地張大了。

我決定一直敲下去,迪勒他能聽到,不用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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