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心事作文

來源:文萃谷 3.04W

郭灣的冬日,像個無家可歸的光棍寡個零清地遊走在山野。山野裏的一個陽光掀起白色的門簾,門簾上沾滿祭祀的血漬和風吹的垢痂。陽光貓着腰進了山神廟,寂寞了一春一夏一秋的燭台簌然間落下了殷紅的淚,打着蹦兒掉在了案几上。跪在地上的腳印依然虔誠地跪着。

年的心事作文

不遠處,蹲着超過百年的婆婆娑娑的老核桃樹看得有點不順眼,左右捋着鬍鬚,顯得有些超乎尋常的生氣:“呸!我的鬍子都比山神廟的毛毛長!”果園裏的樹,一棵棵被打劫似地收割了果實的樹,三兩個光禿的枝椏上用塑料繩掉着幾片硬邦邦的紅色的磚,壓得彎下腰來,讓人覺得生活的分量總是多麼的沉重。

臘月,像蜂羣一樣趕集的摩托車浩浩蕩蕩“突突突”地穿過村子,車輪碾過帶起的煙塵像隆冬的早晨升騰的一浪浪白霧,濺了路人一身的土,又蔓延開來,附着在村子的屋頂。一整個冬日連一顆米粒大的雪都沒落下,雪該是天宮中聖潔的瓊漿玉液吧,哪位管雪的天神定是忘了人間望穿秋水的奢望。雪雖然不是活着的雨,但比活着的雨豐盈,雪絕對是冬日的村莊最莊嚴的盛典。有了雪,一切生命皆活得可愛。

村子裏橫七豎八地躺着的小麥該是枕着冬雪睡覺的好時光,泛黃的麥苗望着天空不着一絲陰雲的遭際,唉聲歎氣都趕不上北風催命似的驅趕。麥苗的眼睛蹦圓蹦圓地瞪大,然後緊張,然後失望,然後再半死不活地眨上眼,沒有一絲絲帶來好運的希冀。幾陣散亂的沒有筋骨的鼓點,飄過山野像魂不附體的野鬼一樣晃盪着,敲得連死人都無心專注地去聽。

大年七年級,依舊早起敬神,燒香磕頭,歸家的人們在清晨九時聽到了一個極不慈祥的消息,這個消息同樣被母親幾乎同時聽到——鄰村的老太喜葉子就在幾分鐘前去世——是在大年的.熱鬧與祈福中去世的吧。母親不假遮掩的眼淚從腮頰上滑下一顆,一邊揩,又引得落下一大片,哽咽着説:“那是個好老婆子……”喜葉子在農業合作社時和母親一起幹過農活,幾十年掌管與操勞着二三十口人的大家庭。母親説:“這年都沒過完,人咋就走了?看……這命……”喜葉子近幾年成了家中的勤務員,給正在上國小的七個孫子、侄孫子和外孫子專職做飯,這下可害苦了她的孫子們呀。母親繼續唸叨説:“我娘去世時快九十了,我很傷心,她的女兒定很傷心。”母親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硬是吃不下。我和侄子們則比賽似地飛快地吃着新年裏的飯。

年豬在臘月間熱熱鬧鬧地殺了,在全村籌備年貨像娶親一樣敲鑼打鼓迎接年的時候該殺了。我在家裏的餐桌上也吃着了年豬,母親和嫂子長年餵養過的,吃在了心裏,香着,幸福着,也許這便是年的味道吧,難怪中國人不惜千里只為回家過個年!年豬宰了沒幾日,二哥便跑到村鎮的農貿集市上拉回來一隻不足滿月的小豬娃子,是為着飼養下一個年豬吧,也着實不便宜——五百塊,在新的家才呆了三日,便患上了痢疾英年早逝了,請獸醫打針吃藥又花去了六十七塊,母親埋怨起二哥好幾次:“咋看着呢!連個好豬娃都不會拉!”

我的二哥神色黯然地坐在炕邊只顧抽煙,沒有説自己的話。今年的果園原本就不交好運,讓從天而降的冰雹以流氓般的姿態野蠻地砸了兩個小時,那雨後掉在地上的葉子、樹枝、果子、果袋像被流彈集中襲擊過一樣慘不忍睹,人的腳都不忍心伸進破碎不堪的園子裏。本來二哥先前盤算可以買個小轎車的,可如今連給摩托車上加個油都很費勁。二哥依舊從黑色的棉衣兜裏神色茫然地摸出一枝捲煙,緩慢地,靠在紅漆的椅子上不聲不響地抽着。二哥剛年滿四十,頭頂禿得太厲害了,看着看着,越發覺得像秋夜升起掛在樹尖上的半個月亮。

瀰漫着年味的屋子裏,一堆旺盛的爐火燒得水壺呲呲地響着,寬大的爐沿上盤坐着一隻小黑貓半眯着眼睛。父親坐在沙發邊上烤着爐火打着盹兒。煙圈一縷一縷地盤繞着。我的二哥依舊沒有説多餘的話,連同打着彎兒的煙,思索着下一個年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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