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的葡萄散文

來源:文萃谷 2.33W

(一)

夏日裏的葡萄散文

我在車站門口徘徊的時候,有一道目光注視。

很訝異,我扭頭,男孩便在我的警覺裏忐忑起來。

我好奇於他的突兀,印象裏應該沒有這樣一個男孩:卷卷的頭髮,瘦臉,個子不低,穿一身工裝,羞澀的模樣。

車站裏人很多,嘈雜聲鼎沸,伴隨着汗水的氣息遠遠飄過來,攪得人想吐。我往外移動了十幾米。男孩在原處站着,眼睛瞟我。我心裏“咯噔”一下,拿起包,隨時準備逃離。

先生有事不能來接我,我只好打車。然後,鬼使神差,上車的瞬間我回頭又看了男孩一眼。男孩已抬起頭來,然而,我的心卻莫名的揪起來。他的表情軟弱無力,充滿渴望,儘管他什麼都沒説,但是,他周圍環繞的悲傷拉住了我的腳步。是的,就是悲傷。似乎,還有委屈。

我完全忘記了不理陌生人的千古法則。只是覺得若我不停下,心,便會不安。我招招手,男孩飛快過來。我不知道我想説什麼,應該做什麼。時近中午,我説,去旁邊的小店裏吃點飯吧。他點點頭,説,姐,你能不能給我買一斤葡萄?

嘴角抽了抽,幾秒鐘之內,我完全否定了自己抽風的舉動,我果真是閒得慌。

我在旁邊攤子上買了二斤葡萄。沒好氣的遞給他,他瞬間明媚。

好吧,看在這孩子笑起來陽光十足的份子上,我的鬱悶也消去幾分。

一個小時裏,他話不多。只説我像他姐姐,只説他姐姐病了,好久。抱着葡萄,不吃,也不放下。我讓他吃飯,他搖搖頭,明顯的不在狀態。

我陷在椅子裏,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結賬,走人。

走出幾步,回頭,男孩仍然在原地,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小店裏的喧囂與他像分割開來的兩個空間,他的淚就那樣吧嗒吧嗒滴在葡萄上,滾下來,浸濕了水泥地。

我仰天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面前:“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淚眼兮兮,説:“小睿。”我説:“你有電話嗎?”他説:“家裏有固定電話。”我耐心地記下,告訴他我必須回家了,以後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二)

果然,管閒事就要有被麻煩的覺悟。

週末。

因為晚上看書有點晚,我縱容自己賴牀到九點鐘。天氣不好,霧濛濛的,孕育着一場雨。

翻翻身,準備再約周公。電話不適宜的響起,按下免提。

“姐,是我,小睿。你能不能來東風街51號?”

我問他有什麼事。他便抽抽泣泣。

很火大,卻不好意思對一個見面兩次的人坦露出來。應該有什麼難過的事吧?我飛快起身,開車去了東風街51號。

一個小獨院,面積很小,卻也精緻。小睿聽到腳步,出來迎我。我看到他紅腫的雙眼,那是哭一輩子才能湧起來的腫。

説實話,我不喜歡愛哭的人,特別是男人。儘管小睿才19歲。我皺着眉頭,很是不耐。

沒有什麼事是靠哭能解決得了的。況且,我跟小睿才第二次見面。若是我,是絕不會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露真性情的,失禮且無濟於事。

小睿是真傷心。他的姐姐昨天去世了。爸爸關在戒毒所。

我看着那個25歲女孩的照片。不像我,只是也戴了眼鏡,也如我一樣的長髮,除此再無雷同。

離別總是最讓人傷懷的,一去不回更是讓心撕扯。

小睿靠在我的肩上,那麼無助。我拉着他的手,夏日裏的季節,他的手冰冷冰冷的。

小睿視姐如母,我從鄰居的口中得知。我看着小睿,為我鄙視過他的哭泣而難過起來。我沒有資格看不起別人的悲傷。

小睿倒在悲傷裏。我説服先生,替小睿招呼着親戚、鄰居,幫忙小睿把那個早逝的女孩下了葬。小睿幾天裏都是呆呆的,像個木偶。青春的臉上是不合年齡的絕望。

(三)

葬禮後,小睿打工的錢所剩無幾,吃的簡單而少。我每個禮拜去小院裏坐坐,也買點東西給他。小睿開始説話,不那麼沉默,他把姐姐的照片放在了牀頭。

我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大多的情況,只是我坐在院子裏,小睿趴在我的膝蓋上,陽光或暖或淡的灑在我們身上。小睿很安靜,他會望着我,眼神迷離。我知道他是透過我,在看他的姐姐,那個唯一給了他温暖的女孩。

先生開始抱怨,很多個日子裏,我們不斷爭論。他覺得我已仁至義盡,完全沒有必要把小睿當做自己的責任。而我,母性氾濫,總丟不下小睿對我的依戀。於是,分歧生長,我有更多的時間躲進小院裏。

小睿在一家電子廠打工,月資3500,在他已有足夠能力維持生活的時候,他開始拒絕我的好意,不再接受我買的東西,卻仍會開口央我買一斤葡萄。

然後,空閒的下午,我在小院裏,支開小桌子,與小睿剝葡萄、吃葡萄。這時候的小睿是最感性的,他開口叫姐姐,他固執的把剝好的葡萄送到我嘴裏,看我酸的皺眉,他好看的眉眼裏便溢出輕笑來。我揉揉他的頭,心疼這個我認識了幾個月的孩子。

小睿經常會跟工友換班,幾乎常上夜班。我知道,他在擔心週末的時候正好上班,我來了,而他不在。偶爾我週末缺席的日子,小睿的情緒急躁,他會打幾個電話給我,問我為什麼不來,或者在我確定去的日子裏,他會在街上等我,不管多久。

跟我熟悉了,小睿隔斷時間會送東西給我,知道我喜歡書,就跑書店買名家名作給我。有時候,會買玩具送我兒子。我讓他攢錢,他臉沉下來,眼裏水汪汪的,像個姑娘。

我們刻意不去提起他的姐姐、他的父親。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關於姐姐的去世以及父親的服刑沒人提及,對於小睿來説,那些好像都是一道已然陳舊的疤痕。他裝作忘記,我也不去觸摸。

(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睿的目光變得我不認識了。我想深究的時候,他就隱藏起來,讓我無法捕捉。

他會當着我的面搓身子,雙手一撐,上衣隨意的掛在院子裏的鐵絲上。就着水龍頭的涼水將身子前後搓好多次,毫不在意在我面前袒露他年輕而精壯的軀體。我在小凳上偎着,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搭話,評論他胖了或者瘦了。他便似憤憤然,瞪着我,犀利而魅惑。我從凳子上驚起來,確認自己的第一感覺。轉眼,他便還是那麼清澈。

不是禮拜天,門口正好有人賣葡萄,剛摘下來,水靈靈的,滾着露珠。我買了去小院的時候,門沒上鎖。小睿在屋子裏,臉有潮紅,雙臂緊緊摟着姐姐的照片。

我探了探他的額頭,滾燙。

跟單位請了假,中午沒回去,我叫了街道上的大夫給他輸了液。盯着他的體温,終於在夕陽下降了下來。捉摸着給他做點晚飯。我給先生打電話,話未完,那邊撂的乾脆,嘟嘟聲響的冰冷。

我一邊做飯,一邊糾結。先生態度的惡劣早已預料,我不怪他,但我也放不下小睿。幾個月的相處,我早已把他當做弟弟。這個懂事而內斂的少年讓我心軟的捨不得丟下他。

小睿醒來,又睡去。我趴在牀頭上,睏意不覺間上來。

臉上癢癢的,我拍過去,是一隻清瘦的手。睜眼,小睿放大的容顏清秀明晰。他的手沿着鼻樑下滑到雙脣,而後襲上我的脖頸。我於驚嚇中,而他,未停下的動作翼翼小心。憤怒、不甘和恐懼讓我的吼叫聲聲壓抑、顫抖。

對於小睿,我一直未忽視他的年齡,19歲,他還是一個男孩。我接近40歲的年齡,説是長輩也不為過。之所以默認姐姐的稱呼,只是為了填補他的缺憾。

很明顯,小睿不這樣想。他盯着我,灼熱而大膽。不等我後退,他一把拉過我,將我禁錮在雙臂中。口中呢呢喃喃:“姐,我想你了。姐,你不要走。姐,你不要我了嗎?”

我聽見自己的堅持轟然倒塌,破碎成片。我推不開他,我説:“小睿,你放開我。”

“不,姐,你説過你是我的,你説過永遠跟我在一起的。”小睿的聲音沙啞帶着歇斯底里。

“我不是你姐姐,小睿,你看清楚。”

“你是,你是,你就是。你也會給我買葡萄,你也會揉我的頭髮,你也會陪我,會給我做飯、會餵我吃藥……”

此時的小睿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看着他猩紅的眼,我感覺我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

當他的身體壓下來的時候,我毫不猶豫,一個耳光甩過去,打掉了我對他所有的情分。

夜晚的城市,將所有的故事掩蓋在黑暗中。街上的人很多,從我身邊走過,不會有一刻停留。霓虹燈散發着我看慣的顏色,卻不能給我一絲眷戀。我想起那個淡淡笑着、青春澀澀的男孩,心,頓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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