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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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老苗並不瞎,相反,他眼睛很毒,那雙藏在瓶底兒厚的鏡片裡的眼睛,總能從和他說話的人眼裡看出些端倪,適時地反擊對方,可這並不能堵住鄰人們的嘴,在交談過後,小鎮上的仲夏夜就多了一筆可觀的談資供人咂摸討論,直到周公召喚,再四散而去。這樣的背後議論對瞎老苗來說毫無意義,他一如既往地生活著,但對鄰人們卻是晚間納涼時的一種吸引,彷彿沒有了瞎老苗的夜晚,整個夏天都刻著兩個字:寂寞。

戒痕散文

苗木是瞎老苗唯一的兒子,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的`親人都對他敬而遠之了,這親人裡,也包括苗木的母親,因為瞎老苗對酒精的熱愛超越了一切。所以除了一個襁褓中無法逃跑,又沒人願意抱走的孩子,瞎老苗身邊的人都失蹤了。

沒有菜,他能用白酒泡米飯美美吃上一頓,然後一抹嘴,天與地都帶著酒後酣暢淋漓的笑容。別人問:“老苗,你兒子都那麼大了,為何不讓他去上學?”瞎老苗一撇嘴:“學校能學出個啥?我在家就可以教他,考大學沒問題!”有好事之徒看見苗木的時候就逗:“木兒,你不上學能有啥出息,長這麼大就學會了去小賣部打酒,以後娶不上媳婦兒。”苗木不說話,拿著酒瓶子一溜煙兒跑遠了。

他也有過人之處,起碼在小鎮那坑窪不平的路上,從趔趄學步到輕車熟路的過程中,小小的苗木並沒有哪次將酒瓶子啐在地上。

瞎老苗繼續著自己既定的生活方向,他心裡是希望能教兒子學習一些知識的,只是不喝酒,他什麼知識也想不起來,喝了酒又把那些知識全都忘了,苗木就在蹉跎中一天天長大。鄰人們背後講究歸講究,還是可憐苗木的,雖說吃不飽,可他長得太快了,誰家有用不著的衣物,都會悄哨送給他。於是就可以看到長至少年便已人高馬大的苗木,時常穿著一身露著腰,裹著腿,袖子也剛到肘下不合身的衣服出現在小賣部的酒缸前。

《增廣賢文》裡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但如那些嘴麻但心熱的鄰人們一樣,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冷酷無情,瞎老苗的遠親就看不下去了,坐了一夜的車來到瞎老苗家,還順道捎來了一個女人。

女人鬥雞眼,公鴨嗓,一頭短髮,臉上溝壑難平,但人很麻利,也熱情,見到鄰居都會主動打招呼,無論你是什麼態度,她下回熱情如故。這突然出現的伴侶讓鄰人有了新的靈感:莫非這個女人的腦子讓門擠傻了?

可這並不妨礙她的熱情迅速感染了一群人,大家都覺得雖然外貌醜陋,但瞎老苗能續上這樣媳婦,真是有了後福。鄰人的說法不是一時衝動,因為苗木已經很久沒有拿著酒瓶出現在從家裡通向小賣部的那條土路上。

小鎮的夏天因為瞎老苗的“改邪歸正”,好像一晃就過去了。

從前,每個人見到瞎老苗總是勸他別再喝酒,無論是發自真心的勸說還是虛情假意的客套,總之,戒酒是掛在每個和他對話的人嘴上的標籤。終有一日,瞎老苗戒了,鄰人們卻又都上了癮,不喝酒的瞎老苗讓他們的存在顯得多麼無聊。

縣裡來了人,挨家挨戶登記、量尺、調查,這裡要拆遷了,變成工廠,又或者變成學校,無論變成什麼,鎮上的人都無心關注,他們最想知道,在這之前,能變成多少錢。於是,忽然在初秋的傍晚,有人眼珠子一骨碌,拍著腦袋篤定地揶揄:“怪不得那婆娘坐了一宿的車顛到這來了。”這句話彷彿給鄰人們醍醐灌頂,大家都豁然開朗了:瞎老苗的拆遷款需要有人分享啊!

瞎老苗房子大,能得到的拆遷款數目是這小鎮上排名靠前的,有人勸他:“防著點兒,畢竟是後到一塊兒的。”瞎老苗扶一扶瓶底厚的眼鏡,不置可否。

很不幸的,這次,鄰人們說對了。

在一個清冷的秋日,瞎老苗凸著一雙因為長期佩戴眼鏡而嚴重變形的眼睛,指著門框破口大罵,他和門框並沒有仇恨,只是撕扯間,女人把他的眼鏡打碎在地上,他看不清女人的位置。這一役,瞎老苗贏了,贏了的結果就是他又變成了孤家寡人,但他保住了拆遷款。

小鎮的夜在秋意漸濃的深霾下又沸騰了,原來那個女人才不傻,鄰人們都替瞎老苗感到痛快、值得。

但別人感覺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瞎老苗的酒瓶子又滿了,他覺得,這樣的生活,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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