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微涼散文

來源:文萃谷 1.68W

仲秋了,幾場雨過後,秋的涼意濃淡相宜,正是人最舒坦的時候。雨後的夜,小風吹過,微涼,瑟瑟蟲鳴也靜了歡歌。清空幽藍,月華若水,清洗著靜默的大地。風拂銀紗,彷彿整個世界都沉在甜夢中,一片安詳。

月光微涼散文

皎潔的月光灑在床頭,讓人不甘睡去,生怕辜負了這夜色的清幽。我披好衣服,走到陽臺上,什麼讓我猛地抬頭了。啊!遠近的景物竟如同白晝般分明。所不同的是,都披上一層銀華,竟有些久違之感,讓人驚歎、欣喜。好久沒有細細品嚐這月夜的靜謐了。

一陣風吹過,花壇邊的那叢斑竹傳出娑娑的聲響——驚醒了棲息的小鳥,盤旋、尋覓著……月出驚山鳥?這夜?我恍惚了,彷彿時空穿梭,眼前出現了那個清寂而祥和的夜色——潺潺的溪流、清風野竹、山坡上的樸素花朵,還有天真頑皮的孩童……他們還好嗎,是否有閒情雅緻看這份月色?夜清涼,我坐在窗前,看著遙遠的夜空出神。

十一年多了吧!出校入校,因為資歷原因,很多事情尚不能上手,所以讓人倍感失落。學校每年都有支教名額,我想,與其這樣混日子,還不如去增加點閱歷,於是報名參加了支教。支教,想當然的苦差事,避之不及,還往上湊?有些人懷疑我的目的——諸如充實自己的履歷等等。我對此不以為然——幹什麼沒人說三道四?依舊昂昂然進進出出。

同批四人,有些人未雨綢繆,分到了好一點點的地方——相對我去的鄖西。聽說那裡好多地方還沒通車,地方學校那就更偏僻,還有更邪乎的說,晚上還有狼出沒。嚇唬我吶?嘴上硬心裡卻真有點後悔,但是怎麼說呢?說話得算數吧。

年輕,感覺不到舟車勞頓,而且沿途的本色風物,倒讓我很是著迷,這多少抵消了些懊悔。來到當地縣教委報道時,那裡已經有好幾個人。看錶情打扮,和我一樣,都是菜鳥級的老師。領導先是幾句老套的寒暄,然後來點誇獎鼓勵。可我聽來乾癟癟、沒油沒鹽的,還替他有點尷尬。好在不久,就是吃飯時間了,於是領導親自領著我們進入大食堂。我以為他好歹會陪著吃一餐,沒成想他只是安排了一個幹事陪同,說還有上級檢查,不能奉陪。呵呵,這就是重視?也真餓了,稍一客氣,大家紛紛埋頭吃飯。飯菜還行,我想,也沒那麼艱苦嘛。

離開縣城,路變得狹窄而跌宕,我總擔心司機一個不留神,那可就……生在平原,少有機會見識險峻陡峭,腦子裡的那點映象,也多半來自於圖片。山,高者入雲,蒼翠渾雄,遮天蔽日;谷,低者不見底,輕煙蒸騰,依稀有寒氣逼來。有獨木獨茂,斜刺裡殺出巖壁,乍一看不知何所來,令人驚歎。有些巖塊,突兀地擠出巖壁,像是要奔離壓迫而來,懸在盤道上頭,觸目驚心。驚歎流連中,我以為我是來觀光的。

公路漸趨平緩,不遠處現出一片房屋,間或三兩棟樓房。莫非這就是劉幹事所說的麻田鎮?不一會,車進入破落的街道,拐進了一個大大的院子。還沒下車,我就看見一個老頭舉著牌子,上書我的大名。

我提著行李走過去說:“您是麻田國小的馬校長嗎?我就是您等的人,很久了吧?”眼前的老人,滿頭花白髮,皺紋裡有隱隱的白漬,神態略顯疲憊,看來真的等很久了。

老頭連忙放下牌子說:“可來了,我生怕錯過了班次。多等一會倒沒什麼,要是讓你走岔了,這老山林的,山外的娃兒怕是嚇哭了。如果走丟了,對你父母老師領導,我們也不得交代。”

老人長長吁了口氣,彷彿一下子放下了千斤重擔,皺紋都舒張了。我有一絲好笑——這麼大個人怎麼會走丟?當然還有感動,感動這純粹來自心底的善良。

出於禮貌,我拒絕了馬校長來搶行李,反正他說沒多遠。他說不遠,我就以為真的不遠。不曾想一個山頭的那邊吧,還是看不到邊的群山。羊腸小道,曲折上下,老人行走自如,年輕輕的我竟然需要努力才能跟上。在起起伏伏的山道上,我心裡暗自詛咒著,坐車看風景的心情,早丟到爪哇國去了。

年輕愛玩,也曾一時心血來潮起個大早爬個山,不曾有覺得累。而今天,這看起來不那麼陡峭的山路,卻讓我好像看不到希望。氣餒!我恨不得賴著不走了。

“大爺,歇歇再走吧!”我終於撐不住了。

老人看看人日頭說:行啊,來得及。他又指指路邊不遠的一塊大石頭:那兒坐坐,涼快。老人只是稍稍有點氣喘,而我一下子躺倒在石塊上。過了一會我才有氣無力地說:“大爺,身子骨挺硬朗啊,真看不出來。”

“不行了喔,哪像你們年輕人,一覺醒來就活蹦亂跳的。”老人捶著腿。

“呵呵,您謙虛,我坐下來就不想起來了。”我使勁伸伸腿,妄圖把那股酸勁消除掉。

“你那是心急,恨不得一下子就到了。有時候情緒過於急躁,就算動作不劇烈,也會消耗很多體力的。”老人笑笑。

“嗯,很有道理,就像中長跑比賽,得合理分配是吧?”這個,我還有過體會。

“嗯,好像是這個理兒!”

……

屁股落地三分力,馬校長說的。休息了一會,果然感覺好多了。我學著老人的步伐,不疾不徐,不把心思放在趕路上,而是放在周邊的景緻上。落日的餘輝,將山色塗抹得極其柔和;逶迤的山脊,像鑲嵌了一層金邊;歸巢的鳥兒,不時鳴叫一聲,清脆通透的在山間迴盪不絕……“到了!”老人的聲音響起。順著老人的手指,我看見了馬校長所形容的那個地方。“呵呵,還真不遠!”其實,此時,天已經快擦黑了。

校園不大,就建在半山頭,一小排的紅瓦清水牆(不加粉刷),不是電視宣傳裡那種搖搖欲墜、破爛不堪的房子,只是比一般校舍矮點,但比我想象的好。鐵製柵欄門上頭,有麻田國小四個字。

馬校長頗有些自豪地說:“這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求爺告奶的的,也值了。”後來,我才知道馬校長為了四十幾個學生,是如何的奔波勞碌五六年,終於讓孩子們從四面透風的破洞屋,搬進了可避風雨的新教室。

馬校長擦著滿臉的汗水說:“你的住處昨天已經收拾好了,只是沒熱水洗澡,今夜將就吧,明天弄個爐子來。”說完,他癱坐在椅子上。

“您休息吧,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我邊解行李邊說,“我一直冷水洗澡,呵呵呵,節能又環保。”

馬校長坐了一會就走,說是怕老婆子擔心,再說,也沒多的房子—— 學校就這一個住處,還是狠著心挪走了圖書室,臨時準備的。

反正天沒全黑,我陪著馬校長走出小校門,看他慢慢消失在山影之中……幾粒星星漸漸鑽出藍幕,月勾也明亮了。我站在山石上望去,冰冷而又皎潔的月華,流銀瀉玉般地奔傾下來,所有的景物好似散發著幽光。稍遠處,一片影影綽綽不知是什麼,顯得有些異樣。山風一吹,竟有些涼意,我打了個寒顫。山裡的月光好涼啊!明天再看罷。

走進小校門,空蕩蕩影綽綽,連秋蟲瑟瑟都聽不到,安靜得異樣。我從不認為我膽小,也曾跟同學打過賭,清明節去公墓拿過供品。可這無邊無際的寂靜,真讓人瘮得慌,甚至心跳聲都有點嚇人。腳底都在發麻,我背後有鬼似的衝進小屋,閂好門,好像這樣就安全了。

疲勞戰勝了恐懼,我在一連串哈欠中睡去。夢中,我還在爬山,下坡……

朦朦朧朧,一陣喧鬧聲把我吵醒。睜開眼,小窗的陽光刺眼,還有幾個腦袋在晃悠,搞得陽光旋轉著,像極了舞臺燈光。我迅速坐起來,腰腿一陣痠疼。顧不得了,趕緊起床!我披上衣服就走出門。一群孩童一鬨而散,我抓住一個腿腳慢的小孩問:哪兒有水?他很受驚的樣子,呆了一下,回頭指指校園西角,沒說話。我一鬆手,他就跑開了。

一棵不知名的大樹底下,有好大一口缸,塑料布蓋著。我素來不甚講究,舀起水就洗臉漱口。洗涮已畢,我回到寢室,剛想整理下書本雜物,馬校長就走進來說,今天就不用安排課程,歇歇,中午和其他老師見個面。我想我不是來修養的,就說不用。彼此客套幾句,馬校長便不再堅持。

所謂其他老師,也就另外兩個——一個小姑娘,估計比我還小,一箇中年漢子,褲腿上還有點點泥跡,八成起大早下田了。

“他是語文老師,你叫他老鍾吧!”馬校長指著漢子。漢子憨厚地笑笑,算是打招呼了。“這是小關!”老馬指著女孩。小關卻不大抹得開,遠遠的站著,倒像個中學生。我伸手和老鍾握手,然後……小關走掉了。

一番客套寒暄罷,馬校長就把工作安排了。我暫且教五六年級的數學,外帶英語體育,把兩人的工作分攤一點,慢慢熟悉了再說。

一天五節課,什麼概念?商場的櫃員還四小時一輪換,這算哪門子照顧?但想到來之前,他們也幹過來了,我沒理由不行的。

一個美麗的黃昏!

我端著泡麵坐在校門口看著夕陽(老馬說藕煤大概明天就送到),由衷讚歎。山色如煙,藍天如靛,夕陽半邊臉挨著山尖尖,像牙籤上挑著個碩大的大紅櫻桃。城裡沒地兒看夕陽,樓層太高,需要跑好遠的路,而我,足不出戶就能享受。奢侈!可惜沒有相機,不然帶回去,準羨慕死他們,我如是想。

夕陽隱去,尚有餘光,起身隨便走走。學校後坡也是個好所在,綠城似的野竹,高高矮矮,密密的,有鳥兒撲稜稜飛出來,想是我驚擾了清幽,便笑笑退出。入夜了,安靜是唯一的感受,我已經不像昨夜那麼害怕,開始享受這極致的空虛。不需要浮想,不需要揣測人心,我安心入眠,等著清晨鳥兒的歡歌自然醒。

清晨的好心情,這一上午下來,消失殆盡,我悲催了。對山裡的小孩來說:問英語為何物,直教我頭疼欲裂。都六年級了,他們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記不全,我怎麼教?

馬校長面對我的哭笑不得,笑笑說:沒事,教多少是多少,反正國中還得從頭再來,這麼些年就這樣過了。

“話不能這麼講!”我一時沒忍住,反駁開了,“既然開設了英語課,那就說國家認為有必要性,課本雖說是免費的,也是國家資源。”

輪到馬校長無奈了:“我難道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每年的支教老師,沒一個待滿的。你再看看我的老師,就小關還勉強高中畢業,而且才來半年,就已經哭了幾次鼻子。教育組年年許諾,說派一個專職英語教師,可至今也沒個準信。我想肯定是沒人願意來,也就冷心了。”

看著馬校長一臉苦相,我默然了。也是,說得好聽,自己又能呆多久?呆一天算一天?我不習慣和尚撞鐘,那就盡力而為吧。

相較於發達地區的孩子,山區的學生更好教,怎麼說呢?老師的話就是聖旨,執行起來,那叫一個堅決!

下課或放學後,常見孩子們玩一種遊戲,就是煙盒四對摺,幾張一起,放在平整處用手拍地。我看了半天才明白規則:若是被掀翻面,便宜的煙,一次就是贏了,而貴的牌子,必須得接連拍,有一次沒翻面,前功盡棄。還有,按煙品種的貴賤,可以用質量換算數量。這是鄉野閉塞,沒什麼消遣而想出來的玩法。我突然想到,能不能利用他們愛玩的特點,將英語字母寫在卡片上來替代煙盒紙?智慧呀!我佩服我自己。

山區裡什麼都缺乏,連一張乾淨的硬紙殼都是稀罕物。我打算做些教學卡片,分發給孩子當遊戲玩具,先寫上字母,然後再到簡單的單詞。我想著這樣比硬逼著他們死記,效果或許好些。可馬校長卻兩手一攤:你讓我哪裡去找?

我也想到打電話讓朋友郵寄,因為城裡有這類益智讀物,但來來去去得不少時日,我又是個急性子,怎麼辦?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我想確定一下這句話的.真理性,就向孩子們說了我的想法。原以為未必可行,因為真理,也需要環境來適應。

星期一一上課,我驚呆了。講桌上堆滿了這樣那樣的紙殼,有捲菸的外包殼,有鞋樣子……竟然還有當年的掛曆,而且已經大致的裁剪了。不一會我就明白,掛曆為什麼被提前裁剪,因為有家長找到學校來了。

山裡人沒那麼講究,她徑自走進教室,哪兒也不看,揪住匡軍的耳朵就往外拉。我忙上前去攔住,試圖讓她鬆開手:“您是?有什麼話好好說,匡軍是調皮,可不是個孩子嗎?待會我批評他,您就消消氣。”匡軍是個搗蛋鬼,在學校都不安生,八成在路上惹禍了?例如糟踐莊稼等。

“我是他媽,用不著你管!”女人氣哼哼的。

“哦,是匡軍家長呀!那這麼做您也不妥,孩子也有自尊心。再說,這是在學校,更不能影響其他人吧?”我依舊試圖讓她鬆開匡軍的耳朵。小子齜牙咧嘴,看起來不像在裝。

女人依舊不鬆手,沒法子,我只好說去外面吧,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女人恨恨地說:“這混蛋,把他姐姐老遠老遠帶回來的掛曆給鉸了。我都答應好人家,等這一年上頭,分給他們做鞋樣。今早,我準備洗他鋪蓋,卻發現棉絮底下都是邊邊角角,仔細一看,是我的掛曆呀!該不該打,您說?”

我這才明白,忙說:“這事呀?都怪我,怪我!是我想做點教具,讓孩子們找點硬紙片啥的,沒成想匡軍這麼上心。好了,您的掛曆我賠,孩子也是為了學習,鬆手吧!”

女人恍然大悟,忙鬆開手,還幫著揉了揉:“傻兒子,怎麼不早說?他老師啊,呵呵,對不起,賠就外道了,我走了!”

瞬間天晴,我還沒反應過來,女人已經走過了小操場。

經過我一番忙碌但,孩子們終於玩上了我的傑作。我模仿他們平時的玩法,定下規則,稍稍熟悉以後,他們很熱情地投入了戰鬥。不到倆月,效果奇佳,原先不知英語為何物的孩子們,我竟然偷聽到他們能荒腔走板地念些日常用語。發音不是問題,因為,英語的音標和漢語拼音幾乎如出一轍,教會他們,這點我有自信。

漸漸習慣了山裡的寂靜,但身體卻不爭氣,小腿上莫名其妙就潰爛了幾處。來之前就有準備,可藥水抹上去根本不管用。我以為是那個大水缸不乾淨,就問小傢伙們哪兒有活水。於是,一群小同學推著我走出校門,指著西南坡下,嘰嘰喳喳地說:你看,長竹子的那兒,不遠,有個小河,河裡都是大塊的石頭,很乾淨……

下午一放學,太陽還老高,我就提著塑膠桶和衣物往西南去。我再也不相信他們嘴裡的“不遠”,看著在眼前,那一片竹林彷彿老在往後退……它終於停住了!

所謂竹林,其實不大,縱向看去,只是一溜,長在小溪靠山沿。小溪,正如孩子們所說,清粼粼的,河底的石頭能看得一清二楚,更有大塊的突出水面,天賜的石床。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澡池嗎?美美地痛快了一回,我極舒服地躺在石頭上。天,藍!雲,白!竹林裡的鳥鳴,好聽!空氣,甜的……好像只有童年的記憶中有過這感覺。自此,只要有空,例如週末等等,我都會跑這兒來,想家、想朋友、想女友……當然,也會越俎代庖的想想山區的教育問題。安靜誘惑思考,這種習慣,一直持續到我離開。

山區教育缺的是什麼?國家意識和家長意識才是結症所在,其他的問題不過是皮之附毛。國家投入是加大了,那是相對以前的幾乎不投入,都說教育乃國之根基,那麼,其比重在GDP中佔多少?心裡明知道重要,可就是緊張不起來。家長也是,家長會時信誓旦旦,出了校門口,啥都沒帶走。稍忙點就讓孩子請假;孩子上學也不能放空兒——帶著牛來,上會課還得朝窗外看看,要是牛繩散了,還得發動同學幫忙找;說不讓孩子讀,你再怎麼上門勸說都沒用……

匡軍,我最有印象的一個孩子,喜歡搗蛋——他只不過想引人注意,但聰明機靈,自從玩上了我製作的遊戲(遊戲卡全是用他帶來的掛曆做成),進步的不僅僅是英語,還有紀律性,儼然是我眼裡的希望之星。快期末考了,他卻不上學——事前毫無預兆。上門問他父親,一句話讓我瞠目結——讀書還不是為了掙口嚼穀?認得字就行了。

我不想得罪全國佔大多數的人群,卻還是不得不說:在農村,在山區農村,這種觀念依舊佔據著統治地位,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原先市場經濟不發達,讀書這一條路很具吸引力,而現在,不讀書,哪怕做個小本生意也可以過得很愜意。誠然,路有很多,但是帶著知識不就可以走得更遠嗎?他們好像不願意想這個問題。直到現在,我依然沒有看到他們想徹底改變的跡象——我現在所在的學校附近很多陪讀的。看起來好像很重視,但卻是,孩子上學去,家長搓麻去,更有甚者孩子回來需要自己做飯給大人吃。這是誰照顧誰?還不如不來!這些,我不是放冷空氣,親眼得見,不敢說是普遍性現象,但的確有相當比例。

我不甘心,於是憑自己的理解,很耐心的對匡軍爸爸講著教育對孩子的發展、對家庭脫胎換骨的重要性(不想上升到國家民族的高度虛)。有時候,老實人真能氣死人,他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對學生很盡心,可您能呆多久?

他們也想孩子出息,但失望太多到不敢希望。為什麼?本地老師,更像是農民兼職,外來老師,就像某一句電影臺詞說的:來者都是客,過客!我也是過客,裝什麼高尚?於是只好很尷尬地離開匡軍家。

誰都想高尚,可社會卻缺乏成長高尚的主流意識。換句話說,社會作為和表面主旨嚴重分裂,讓人無所適從。試問,當今社會,高尚,還有什麼比它更奢侈?是,人活著,得有點追求,但把這麼巨集大的擔子寄希望於自覺自醒,不太現實吧?動輒拿個例來宣傳,為什麼山區教師永遠稀缺?有的人滿嘴油一抹,然後唱高調慫恿別人,自己怎麼不去高尚?教育,國之根基,那就有個重視的行動。鄉村教師可伶吶,工資不及城鎮三分之一,更別提什麼福利,任誰也會迷茫啊,這也算重視……我是個真實的人,吃苦無所謂,但不能讓人感覺被愚弄。

作為普通人,我這麼想也沒錯,可孩子們怎麼辦?從匡軍家回到學校,我一直被這些問題糾纏、困擾,欲罷不能。心尤不甘,我鼓動校長親自出馬。馬校長雖然面露難色,但還是不忍打擊我的積極性,拍胸保證:“衝你這份心,就算拖,我也要拖回來!”

我不知道老馬怎麼做的工作,但匡軍真的回來參加了期末考試。這讓我很是欣慰,仿若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類似於成功的感覺。暑期中,我還一直擔心,匡軍會不會不上學,回到學校,我又笑自己杞人憂天——匡軍和一群夥伴打鬧著來報名了。

也許是自私的想法,但每個人都渴望證明自己,有錯嗎?匡軍確實是個好苗子,我不想放過他。他悟性很好,別人需要三番五次解釋的東西,他只需一點撥,便觸類旁通。國小英語,教材規定不過就是幾句問候語、不多的單詞。而記單詞,常規的方法只有死記硬背,效率、時效性很低。我用自己的體會告訴他們,先只記讀音、詞義,最後再根據讀音試著默寫單詞。但這種方法就需要熟悉字母組合的讀音,也就是音標,類似於魚竿吧。匡軍舉手問:“老師,字母組合的讀音是不是好像漢語拼音裡的韻母聲母?”

他這個提問讓我很驚訝,雖然他的說法不正規,但確實有這麼個意思。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注意他,並且有意識地讓他接觸深一些的東西。他也確實爭氣,在一次全縣國小英語競賽中,給麻田國小捧回有史以來第一份獲獎證書——第三十七名!要知道,他面對的對手,都是縣城的那些優秀學生。而且,他是唯一獲獎的農村孩子。

我以為,這次獲獎,該給匡軍父親一個定心丸——不奢望他重視教育,最起碼不會讓匡軍輟學吧。然而打擊又突然而至。又是快期末考了,匡軍又沒來上學。我第一反應是他病了——好些天都沒精打采的,問他,他說不舒服,摸他額頭,也不燒。當時,我以為他輕微感冒,還給了他幾片康泰克。

第二天是週末,我不是個願意閒著的人,於是吃罷早飯,便信步往匡埠村走去。當時的主要目的不是去看匡軍,而是散心。遠近都是山,因為冬天了,枯枝白草,給人很悽清的感覺,只有偶爾閃現的一抹野竹,給人一點生的氣息。隨便轉了一通,我拐上了進村的那條斜坡。一進坳口,我看見坡下的棉花地裡有個孩子在忙活著什麼。那不是匡軍嗎?我連忙喊道。匡軍直起身看看我,扔下手裡的傢伙什,看動作,不是像要迎接我,倒是想跑。可惜,西面是山崖子,北面是一片荊棘林,我正在路邊,他無處可逃。

“你怎麼啦?”我跨過小溝渠走到他旁邊,“週五你怎麼沒上學?你家棉梗怎麼還沒扯完,你爸爸呢?”

開始,匡軍有點手足無措,以往的機靈勁一點都看不到,憋了好一氣,他也只喊了一聲“老師”,然後縮著脖子,對我的問話,一概沉默以對。迷茫、無望……那種表情,不應該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看得我一陣發冷。

問不出個所以然,我便拖著他往家走。拼著受他爸爸的一頓冷言冷語,我也要問個是非,我甚至在想,豁出去了,一定要堵住他的嘴……到他家一看,一路想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一屋子藥味,他父親躺在床上,盯著匡軍的英語競賽獎狀發呆……

原來,他是採石場的放炮工,自恃老炮手了,躲得不夠遠,被一塊崩石砸在腰桿上,導致腰椎粉碎性骨折,醫生宣判:就此半身不遂。而老闆也只是開始給了萬把塊錢以及醫院的治療費,其後便不加理會。

屋子裡的氣氛是陰沉的,讓人窒息。我無言以慰,只是摸摸匡軍的頭,然後逃跑似的離開……匡軍,我最中意的學生,恐怕就此就……我的信念開始潰堤——什麼也幫不了。

週一上課時,學生們依然快樂,彷彿不知道失去了一個夥伴。而我看著匡軍走後空下來的座位,有一種極大的挫敗感,近乎心灰意冷了。豪言壯語以及決心,終究敵不過這現實的冷寂。

期末考後,我的使命結束,回學校彙報所謂的心得。心裡沒有得到,只有失落,情感上我趨向回去,雖然水土讓我身體有些不服,理智上,我的專業在那裡無用武之地,更何況很多事情力不從心……環境啊!這些都是託詞,因為,我達不到高尚的高度,只能愧疚。

每個人都有責任,所以不是誰在為自己辯解。或許,國家不應該把希望僅僅寄託在個人的覺悟上,要充分考慮人性因素,否則,一切都是臆想。何妨在在機制上做點真實的文章?例如師資資源分配的強力調控,不讓生源扎堆進城,讓鄉村教室不再空蕩蕩……例如不空洞的鼓勵政策等等,加大對山區農村教育的投入力度,讓山區學校有專業老師,有電用,有乾淨水洗澡……不再成為談虎色變的放逐之地。是的,現在國家物質資源有向農村傾斜的趨向,但是,有米還得有人做啊。國家作為,任重而道遠!

或許,有一天,我所想的,會成為現實。或許,不久的將來,人們會自覺地尋找那遺失在鄉野的質樸,就像喧鬧久了,想去尋找一份安靜……城市的夜空,是惆悵的光影獨自徘徊,寂靜也帶著苦澀,山野的夜空,是心靈自由的放飛,是靜謐近於空白般的空靈……我在想,我真的在懷念,懷念那種沒一絲雜質的安靜。

月光,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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