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漳源頭浪花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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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漳源頭浪花飛散文

人說,水是山的女兒。俺的家鄉--山西省榆社縣,處在群山環抱之中。北部邊境有一條橫亙百里的八賦嶺,是太行山的主峰向西延伸的一條山脈。八賦嶺上有座三縣堖,乃榆社、和順、太谷三縣交界處的高峰。一滴晶瑩的雨水在三縣堖的巨石上一甩三瓣兒。一瓣兒落入太谷縣境內的佛峪山谷為烏馬河之源,匯入汾河,歸黃河水系;一瓣兒落入和順縣橫嶺山谷之中為清漳河之源;一瓣兒落入榆社縣最北端的琵琶窯山谷之中,為濁漳河北源中最北端的一支源頭。在華北大地上蛇舞龍騰縱橫數千裡的浩莽之水,在此處僅是一掬清溪。八賦嶺下的琵琶窯,是榆社縣最北端的一個偏僻山莊。距離榆社縣城80華里,四面環山,南端有不足20米的狹口與外界相通,內有寬百餘米,縱深五百多米的谷地,如頭南尾北而置的琵琶。古代山民依山擇地而居,為自已的家園起了這樣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山莊興盛時居民近20戶80餘口。濁漳河正源一條涓涓細流,從村中婉蜒而過,將莊子一分為二。莊內清一色的石砌建築。三合院或四合院,房屋全為石券的窯洞,前面由雕琢整齊精美的石條徹成,門、窗頂部為拱形,有花紋或淺浮雕。既堅固又漂亮。所有配房、倉庫、茅房、圍牆、畜圈全為石壘石砌。連同石碾、石磨、村中曲曲彎彎的石鋪路,完完全全一個石雕的世界。一種非常獨特的村落建築。琵琶窯往北七、八里越八賦嶺,便是太谷縣地界。交通閉塞的古代,這兒是河北省西南部經山西和順縣泥城、石柺、大牛、焦紅寺往太谷、榆次、太原;河南北部經由山西上黨、榆社、社城去往太谷、太原,乃至京都或口外的必經之路。琵琶窯雖地處偏遠,卻是物資交流,人員往來,信函政令傳遞的三省通衢之地。官方和民間士紳曾多次拓展和維護這條穿山越嶺的官道,沿途每八里設一驛站,古稱“州八道”。琵琶窯便是“州八道”上的重要驛站。剷平山石或鋪設石塊,四米多寬的路面,由南而北穿過山莊,往八賦嶺而去。按程頭此處是往來客商歇腳補充的地方,古時商貿、旅店、餐飲業非常繁華。村中有多家客棧酒肆,來往的高腳馱架多在此歇腳輾轉,生意很是紅火。處在深山僻野中的琵琶谷燈紅酒綠,輕歌漫舞,別有一番情趣。南來北往的駝隊常常是白天歇腳,夜間行走,山谷裡的駝鈴一夜叮咚響到明。驛站在解放前的數百年間興盛不衰,淙淙濁漳之源吟唱著晉商文明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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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頂村與琵琶窯屬同一鄉鎮,沿河向南相距60多華里。從村前流過的濁漳北源己在途中接納了石源河、泉灘河、官上河、小北河等數條支流,其勢己壯。家鄉流傳一句話“砍了和順山(解放前榆社縣北部山區琵琶窯至兩河口一帶尚歸和順縣管轄),漂了榆社的米糧川”。由於多年戰亂,山林被濫伐、焚燒,植被嚴重破壞,雨季山洪暴發,氾濫成災。

小時候出於好奇心理,我和村裡的孩子們特愛去看“刮河”。每年暑夏,暴雨過後,隔著半里多路,在村裡就聽到“嗚哇、嗚哇”的濤聲。大人跑到河邊,去“撈河財”。那時哥哥十來歲,我六七歲,和一幫孩子們赤腳“拍噠、拍噠”跟在大人們後邊跑。到河邊去,只見排山倒海的洪流從上游湧來,像千軍萬馬奔騰呼嘯而去,平時文靜如淑女的濁漳河,此時一下子變成粗野狂躁、蠻橫肆虐的魯莽之徒。小山一般的洪浪浮著泡沫卷著草團雜物,一波一波向前湧動。河邊的田地都是沙礫上淤了二三尺厚的土層。洪水將岸邊的沙礫一撥一撥的掏空,上面的莊稼地便一大片一大片地塌下來被洪水吞沒。幾丈高兩三人合抱的大楊樹根部被掏空,一棵棵倒在洪流中,像一條條大蟒在河水中翻滾。大人們捲起褲腿,有的乾脆脫了,下水用長鉤去撈那樹木。當地的習俗,河裡漂的財,誰撈著是誰的,樑材檁材在當時是非常值錢的。但這樣做很危險,從前就有鄰村人被翻滾的樹木帶倒,讓洪水捲走了。可還是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去撈。站在漸退漸遠的岸邊,眼前是驚心動魄的場面。洪水吞沒了大片大片的田地和樹林,奪去了人們賴以生存的糧食與財物,甚至危及生命的存在,但在我幼小的心中卻沒有恐懼與悲涼。卻驚奇於那雄渾浩蕩的氣勢,激動於那搏浪弄潮的冒險!哥哥和我不敢下河去,在河邊揀些掩上來的樹枝、瓜菜,高高興興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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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年大躍進,那個火紅的年代,那些後來被人褒貶不一的“熱潮”我經歷了!那年我12歲,全家4口人,父親被派到榆社武鄉兩縣交界的隘口--關豁(習慣叫關河)修水庫;繼母被派到武鄉柳溝刨鐵:哥哥在鎮上的中學上學,寄住在西崖底姑姑家。家裡就剩我一個人。村裡吃食堂,中午到食堂打兩碗撈飯湯,晚上分一兩米自做。我怕吃不下來,每頓用小手抓一撮米,填半鐵鍋水,切一片南瓜,熬得那清湯汪洋,喝得肚子鼓鼓的。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寄住在同族一位伯父家,一晚上下“地”尿好幾回,黑燈瞎火心裡總是毛毛的!那時我在河對岸的更修村上完小。深秋初冬季節,河上結了薄薄的冰,又沒有橋,只能捲起褲管淌過河,每天四趟,小腿上綻滿魚鱗似的“裂子”,火辣辣的痛。學校還組織五、六年級的學生勤工儉學,到濁漳河源頭之一維堖關上一帶的大山裡採刨藥材。白天翻山越嶺在荊棘叢中爬滾,晚上擠在山頂上四面透風的破屋子裡。至今還記得,屋外黑壓壓的深山老林,山風、松濤呼呼嗚嗚的響,時不時傳來幾聲貓頭鷹淒厲恐怖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清晨那白花花的地上霜,傍晚山溝裡跳動的篝火,刻印在孩提的記憶中,像一首首苦澀清純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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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小畢業我到鎮上的中學上國中。跑校走讀,從村裡到鎮上十華里,每天四趟,沿著濁漳河岸邊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安靜下來的濁漳河像秀美的村姑,清冽冽的河水在淙淙流淌。春天,岸邊,也就是上年狂濤漫過的河床上,細碎的沙礫和圓滾滾的河刮石間長出碧綠的野草。最先蹦出的是那小小的地丁草。在經冬枯黃的乾草叢中伸出三四片橢圓形的碧葉,幾乎同時間在幾根如絲的細莖上開出如鍾如鈴、紫豔動人的小花,在料峭的風中綻放春天!緊接著蒲公英也醒來了。幾片佛指般的長條花邊綠葉舒展開來,吐出數莖金絲如菊,嫩黃嫩黃的蒲燈花,一簇簇瀰漫開來,把綠茵茵的河岸點綴成一幅長長的“錦緞”。待後伸出來的蒲燈花綻開的時候,早開的那莖上己撐出一團絨球,風兒輕輕一吹,一隻只“降落傘”便隨風飄去,“傘”下吊著一粒褐色的種子。聰明絕頂的蒲公英家族創造瞭如此神奇的傳播方式,怪不得它們的兒孫遍天下呢!我揹著書包穿行在河邊小路上,一種黑、白、灰三色羽毛相間,面目清秀的俗名叫“白石頭子”的小鳥,在花草叢中飛來飛去,一會又停在石頭上,翹動著尾翼,嘰嘰啾啾的鳴叫著,還回過頭來望望我,帶幾分得意的神色。還有一種俗名叫“河丟丟”的小鳥,就在河邊沙灘上安家。在細碎的沙礫中扒一個拳頭大小的園形坑,就金屋藏嬌,在裡面產蛋孵仔,傳宗接代。剛出蛋殼的小“丟丟”只有棗核那麼大,長長的腳,便跟著“父母”滿河灘溜溜地奔跑。讓人感嘆造物的神奇!徜徉在河邊彎彎的小路上,像依偎在母親的臂彎裡。到岸邊草灘上群芳吐豔的時候,東西兩邊山崗上“圪嗒、圪嗒”的搖耬聲便響起來,父老們又在被洪水沖刷過的瘦瘦的土地上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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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濁漳河北源支流乾流上修築了紅旗水庫、雲簇水庫、關河水庫等幾座水庫。

一九七O年又是一個多雨的年份。七月底八月初暴雨連綿不斷,榆社縣境內最大的水庫--雲簇水庫,水位己達警界線!天氣依然是連日暴雨傾盆,雲簇水庫告急!下游的關河水庫告急!海河流域告急!天津告急!縣裡一聲令下,全縣投入水庫搶險!那時我高中畢業了。一九六六年就在大學聯考前夕,意想不到地發生了那場政治動盪。像劇烈的風暴把五彩斑斕的夢想撕碎。我回到老家在生產隊勞動,被編在民兵戰備團。接到隊裡通知,打起行李奔赴雲簇水庫搶險工地。從水庫北面高高的海金山上往下運土加高大壩。拉著裝滿泥土的平車在陡峭而曲折的山路上行進,頭頂是嘩嘩的雨水往下澆,腳下是滑溜溜的紅粘土地面,儘管車尾是拖在地上的,依然很難駕馭,隨時都有衝到溝裡的危險!快到大壩的那段路就翹起來飛車,是極其冒險的。但大家就那麼幹。個人的安危似乎都看得那麼淡。水庫危急,天津危急,就是上上下下腦子裡的念頭!拉著空平車上山,也是一步三滑,步步艱難。要用腳趾摳著泥土爬行,常常跪倒把腿碰得青紫。我用密密匝匝的`泥水腳印去描摹坡道上那千姿百態的幾何曲線,用一滴滴汗珠子去等分它們的長度。用氣用血去揣摩那勻、變速運動,牽引力、摩擦力……。在大壩以南的山坳挖溢洪道的工程也異常的艱鉅,就靠鎬頭鐵鍬精衛填海、愚公移山般一點一點的啃,那時何曾留意煙雨朦朧雲簇湖?在開挖壩底洩洪渠時一連十幾天泡在水裡挖泥,我的腿上、臂上,後來擴充套件到全身都起扁平圪瘩,鄉里叫“起泛”。奇癢難耐,用手去撓,便連成一片,渾身腫脹起來。連長才不讓我下水。到工程搶到一多半時,天終於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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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如河流般曲曲彎彎地前行。六、七十年代農村的學大寨運動,不管今人如何評說,它在濁漳河畔留下了歷史的足跡。村村隊隊的社員們運用老舊落後的工具鍬钁笸籃小平車開挖取直河道,然後再在規劃的岸邊修築石壩。記得城關公社有位叫楊效文的副主任擔任縣城西河灘治漳工程總指揮。他在河灘上搭了個窩蓬,帶著行李、鍋碗、小米棒子麵和鍬钁,吃住在工地。有時臉都不洗一把,整日蓬頭垢面在工地上奔忙。今天說起來或許有人會譏笑他,但我是心存敬意的。開始,用水泥灌漿的石壩也被洪水沖垮。後來,人們發明了用鐵絲網網了石料在岸邊堆壘起來,水把下面掏空了,沉下去,再加上,三番五次,壩就在河邊生根了。堆壘的石壩一節節地延伸,溝川相接,流域相接,綿延百里縱貫榆社。從清朝光緒年間1880年時任榆社縣令的葛士達發表《治漳說》,提出治理漳河的設想以來,-百多年了,治服濁漳河變水害為水利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原來的漳河任著它的性子在榆社大地上東戳西拐筆走龍蛇,留下幾裡寬的亂石河灘一片荒涼。到這時被鎖在百餘米寬的河漕內,即便是暑夏汛期也不能越過石壩而氾濫成災。村村隊隊在空出來的河灘上填土造田,不斷加厚,造出了十幾萬畝的穩產高產良田。這在只有十幾萬人口的榆社縣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從根本上改變了山民的生存條件。濁漳兒女在經歷戰亂浴血重生的土地上一代接一代的堅韌前行。奮鬥的效應是一環扣著一環來的。因為在濁漳河的出縣口修築了關河水庫,水位抬高,落差減小,降低了行洪速度與衝擊力,河壩得以儲存,才有人均一畝的新造良田。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那些掛在山樑上的貧瘠坡地才能騰出來種植藥材幹水果經濟作物,退耕還林還草綠化了光山禿嶺,促進了水土保持。山綠了水清了,風光秀麗的山鄉榆社成了晉中市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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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恢復大學聯考的那年考入了大學,畢業後在政法戰線工作忙忙碌碌數十年。直至晚年才有機會和作協的文友們寄情於家鄉山水之間。

去年夏天,借參與文物調查的機會,我跑遍了榆社的山野河川。當年修築的雲簇水庫攔住了上游-百多平方公里浩莽山區的來水,高峽出平湖。經多年經營建設,如今己是華北地區最大的人工湖,建成了聞名全國的休閒觀光旅遊區。但見在那蒼茫碧翠的霧雲山、空王佛山環抱之中,雲簇湖如玉鑑瓊田碧波萬頃,煙霞浩渺,魚躍鷗飛。遊人或馳舟踏浪,或垂鉤釣趣,或在湖畔佛寺聽禪悟道,或在梨花島上賦詩唱詠。雲簇湖上下游-川錦繡,-派北國江南景象。

在我老家村前的河灘上,在早年濁漳河洪浪咆哮肆虐的地方,修復改良後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座座的塑料大棚,發展蔬菜種植。在縣域內濁漳河干流支流的灘塗上,大棚蔬菜種植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逐漸形成規模產業。站在高崗上,望那濁漳河銀流如帶,兩岸瓊宮閃爍,讓人感慨滄海桑田,山鄉鉅變。“漳水灘頭伏玉龍,連營百里氣如虹。勤勞織就瑤池景,天上人間曲徑通。”鄉民們靠自己的辛勤勞動創造著讓城市的平民都有點羨慕的新生活。

在榆社最北端的山莊琵琶窯,不見了當年晉商古道驛站的燈紅酒綠,聽不到悠悠駝鈴,住戶已遷居鎮上建的移民新村。悠悠“州八古道”隱沒在草樹叢中。只見滿目碧翠,群群牛羊在琵琶谷中徜徉,像輕輕飄蕩的雲。濁漳河源頭之水依然在彎彎曲曲的石河床上歡快地流淌。漫步其間,頭頂是蔚藍的天空,身邊是清爽的山風,腳下有泉水叮咚,岸畔花團錦簇,如處人間仙境。我塗一首《天淨沙》,寫我心中的情絲:“蒼林綠遍天涯,漳源岸湧奇葩,碧野閒牛駿馬。如詩如畫,誰人彈奏琵琶?”

濁漳河,母親河。流淌在老者的記憶裡,流淌在少者的夢想中。一代又一代,一波又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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