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忘川的散文

我是三途岸邊累累往事的曼珠沙華，絕然遺世，血色的花瓣絲絲縷縷，憔悴而驚豔。

她是奈何橋畔茫茫後世的曼陀羅華，冷傲清靈，純白的身段似夢如幻，脆弱而無雙。

一日，我和她終幻化為依附於花瓣的靈體，我睜眼，對岸的她一襲素白的綾裙，那樣清澈的雙眼正望著我。我低頭，比晚霞還要絢爛火紅的衣裙晃了眼。

隔著三途河，她對著我輕啟雙脣，我看懂了，於是笑了。

她說：“曼珠沙華，我的妹妹。”

隔河相望，我見到她脣邊的笑，傾國傾城。

地藏王巡視冥府，見到我們，眉頭緊了又舒，最後嘆了口氣。

我不解，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不能說話。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她，淡然的臉，如無風時的三途河面，沉寂而漠然。

地藏王收回目光，望向我，眉宇間似有隱憂。許久，他開口，“執念，竟有這般深嗎？”那樣淺淺淡淡的聲音，卻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轉向對岸，無聲地呼喚著，“姐姐……”

心有靈犀，她抬眸微笑，“無妨，莫擔心。”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春日般清澈的背景裡，比花還美的一雙璧人，女子是鮮豔的紅，男子是明媚的綠。

夢裡，女子笑了，眼角脣邊，卻掛著那樣憂傷的淚珠。

夢醒，我撫向頰畔，觸手之處覺出一片涼意。望向對岸的時候，她側著身背向我，可那個背影，卻比夢中女子的淚水還要憂傷。

我搖搖頭，甩掉夢裡的情緒，再看過去的時候，便覺得她只是睡過去了，安詳寧靜。那樣美的白色花朵鋪在她身下，如同世界上最純美的錦繡綾羅。

冥府間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我只聽匆匆而過的蝴蝶說，陽世已然迎來了秋季。

驀然間，心中一疼，我微微驚住了，不由自主望向她，只見她看著那黑石砌成的奈何橋出神，憂傷的眸光渙散，變得迷茫。

為什麼，要露出那麼憂傷的神色？我們姐妹相伴，為什麼還要難過？我們終日無憂，為什麼還要迷茫？

我開口想問，卻被心中忽而湧上的哀慼牽扯住，久久張不開嘴。

我忘了，其實，我也正在哀傷，其實，我本是她的記憶，我們本是一體。

明明是記憶，為何我的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看著遠去的蝴蝶，我恍悟，莫非是她太寂寞了，才會那麼憂傷？

再次見到地藏王，我嘗試著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想要過河去安慰她。地藏王看透了我的心靈，卻只是搖了搖頭，“靈生於花，以花為託，方靈體不散。”

也就是說，離了花，靈體便會散去了嗎？

我回頭，她依舊只盯著天空的某處，似乎有想不盡的心事。

地藏王嘆道：“相由心生，形由相鑄。情嗔痴嗔，輪迴無度。彼情岸念，因而有果。果有否泰，而致異心。”

我不解，暗自思索，卻沒有發現，她聽見了地藏王的'話，正看向這邊，眼角脣邊，掛著那樣憂傷的淚珠。

終有一日，我問她，為何那樣悲傷？

她微微一笑，卻是悲涼無比，“不問也罷。”

可是你悲傷，我亦悲傷。

她嘆氣，許久，緩緩道：“我傷這花葉難雙全，生生相離世。”

低頭看，花開似錦如簇，美若紅霞，卻不見一片綠意。

傷葉，還是傷花？

或許，那顆心傷的是花葉永生相隔的遺憾吧！

我輕撫微疼的心，腦中還是一片茫然。

對岸的她輕喚，“妹妹，莫要再想。”

我抬頭扯出一絲微笑，看見那渡著魂魄的奈何橋，無覺無知，寒若冰石。

一日，佛雲遊至三途河，駐足片刻，笑道：“如此執念，原是故人。因何而不忘？”

她垂首，“既是執念，如何輕易忘得？”

“吾觀彼心，竟有再入輪迴之意？又欲何去何從，難道尋那盡而不散之緣？”

她沉默了，佛斂了笑容，看著奈何橋嘆道：“孟婆的湯水，也澆不滅這執念之火……”

“若入輪迴，我必尋他。只恨這天地茫茫……”她眸中的恨意一閃即逝，最後只剩下濃濃的哀傷。

佛不語，只是捧起忘川的水，揮手灑在岸邊，水很快融入腳下泥土，不見蹤跡。

彼水入岸，魂歸覆滅……

你只守著一段執念，可還記得為何要守？

被回憶牽絆，便是入了輪迴，也只換來一世苦楚。

不如隨它去，得餘生逍遙。

黃天覆土，厚地載物，造化難窮，何故執著？

“謝謝……”她抬首，淚水漣漣，看向我的時候，白得將近透明的靈體向上浮起。

她縱身飄向我，牽住我的手。一瞬間，我只覺得體內有萬千縷思緒湧出，待到她放開手，往事便一幕幕閃過。

“你……”我喃喃開口，竟沒察覺自己已然可以說話。

她笑了，純白的身體從我眼中淡去，消失，不見痕跡。

靈生於花，以花為託，方靈體不散……

一滴淚水流出眼眶，從此，我將不再流淚。

佛雙手合十，嘆道：“曼陀羅華，執念已去，魂魄亦散……”

對岸白花依舊勝雪，那一日晚，三途河邊竟下了一場雨。

火紅的曼珠沙華，妖冶而豔麗，但不要受了她的誘惑而聞其花香，那會喚醒你前世的記憶……

遠處的鬼差搖鈴唱謠而至，河邊的微風吹過接引的彼岸之花，猶豫地盤旋在孤獨的花瓣間，終究遙遙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