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愛我 經典散文

火車駛入一個悠長的隧道，凌冽的風瞬間灌進了車廂，一個寒顫，我從座位上醒了過來。掏出手機，時間顯示離目的地還有半個小時。

我起身拍了拍麻木的小腿，搖晃著向廁所走去。要不是門口還有兩個人排著隊，我想我是不會注意到那個男人的。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一件洗的發白的棉大衣包裹住整個身子，身下坐著的尼龍袋子開口處有棉絮露出，他的頭抵著或是已經睡著了。

這是一列長途客車，從巴蜀之地開往煤炭之鄉。看見這個男人，我不由得想起了他，這讓我很不開心。我想沒有人喜歡那種心酸的感覺吧，我應該從哪裡說起呢，從哪裡說起都讓我開心不起來。

他是農村出生的，長到十二歲的時候，他的母親病重離世，父親很快便又入贅了別處。那還是掙工分養活家庭的年代，看著家裡年邁的奶奶和年幼的妹妹，他被迫的加入到了生產隊裡。因為年紀小，他理所當然的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擠和嘲笑，在那些年月，他經常躲在家門口那棵大槐樹下掉眼淚。

幸好很快中國改革開放了，他也分到了土地，於是便帶著妹妹起早貪黑的耕耘。終於，那個破敗的家庭慢慢的活了起來。

當他對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看得見他眼裡的辛酸以及那些年一個人走過的孤獨的路。可我同時也感覺到，那些年沉重的擔子讓他變得強大，成為我敬仰的偶像。

接下來該說說他的愛情了，可是好好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他是那樣一個老實本分的人，不抽菸，不喝酒，不娛樂，倒是有一身的木匠手藝，可是近些年來商業社會已經完全取代了他。

他的愛情聽起來就好像瓊瑤阿姨筆下那些纏綿的故事，一波三折，峰迴路轉，最後抱得美人歸。當然，這些詞語不是他說的，他只有五年級的學歷。相反，他的妻子，卻是一個高中生。這在那個年代的村子裡，已經算是高學歷了。

後來每每問及這個差距，我母親總會說，愛上一個人，無非就是那天的夕陽把他的側臉映襯的像個新郎。這時他總會在一旁悶悶不樂的說上一句，別聽你媽瞎說。

問的次數多了，答案也漸漸的浮出了水面。用他的話說，就是他一眼就相中了我母親，而我外婆卻嫌他家貧，給不了女兒一輩子的幸福，任憑他死纏爛打指天發誓都於事無補。與此同時，我外婆又給我母親安排了另一家親事，就在他萬念俱灰之際，我母親逃了出來，和他住在了一起。外婆揚言要打斷我母親的腿，還罵她一輩子都不會幸福。

過去了這麼多年，我母親雖然完好無差，可是外婆當年的一席話卻一語中的，我母親過得一直都不算幸福。

跟著他那樣的男人怎麼會幸福呢，沒有可以賺錢的一技之長，沒有什麼愛好，生活的柴米油鹽各種開銷讓他常常頭疼。加上妹妹的出嫁，讓本就貧窮的家庭雪上加霜。

他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嘆著氣起身坐在門前的大槐樹下眺望遠方。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在眺望什麼，就像一個儀式一樣。

結婚一年後，我母親給他生了一個漂亮的一塌糊塗的孩子，當然，這個漂亮的孩子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這個孩子的降臨，讓冷清的家庭一下子有了生機，他整天樂得合不攏嘴。

他是那麼的喜歡孩子，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又一次走向了絕望，我的姐姐在一歲的時候患上了大病，家庭的拮据，朋友的無情，醫院的刁難，最終讓這個孩子夭折在了冰天雪地裡。

我無法想象他當時舉目無錯的樣子，可我通過這些年來他的努力可以感覺到他當時心裡的絕望。

那年之後，他便跟著我舅舅走南闖北，開始了掘金之路。他心眼好，身體又棒，常常受到老闆的賞識。因此每次回家，基本上都是滿載而歸。

我就是在他人生走上坡路的時候來到這個人間的，由於我姐姐的事故，他和母親把全部的愛和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雖然他依然常年在外，可在家的日子，他總是盡一切力量來滿足我的要求。

有人說，兒女的人生，就是父母夢想的延續。這句話在他的身上體現得是淋漓盡致，他苛刻的要求我做學習的尖子，每逢週末，把我關在房間裡做堆積成山的練習。有時母親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和他頂上兩句嘴，這時，他還振振有詞的.說，我都是為了他好。

可能是遺傳了母親的基因，我的學習最終沒讓他失望，一路遙遙領先的上到了高中。這幾年裡，從他電話的歸屬地中看出，他去到了更遠的地方，而他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過年的時候，他喝了一點酒，對著滿座的親戚驕傲的說，我兒子以後肯定有出息，我等著他將來帶我去大城市生活呢。

我望著他微駝的背影，他的少許銀髮在我的眼裡結成了淚花。

他和我的矛盾發生在我十八歲那年。那時的我一心想著報考自己喜歡的專業，去自己喜歡的城市，而這是他萬萬不會同意的。

這些年來，他的經歷告訴他，當今這個社會不好生存，他必須為他的兒子找一條穩妥的道路，讓他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風霜。因此，他極力勸說我報考他說的那個專業，他說如果那樣的話，我一畢業，就可以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工作。

然而那是叛逆的青春歲月啊，自己認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我和他在家裡發生了無數次的爭吵，最後我含淚坐上了火車，去了我想去的城市，學我喜歡的專業。

雖然他說從此不再管我，可我到學校時仍發現銀行卡里多出了很多錢，後來漸漸的他也理解了我當時的想法。

他曾去過我的學校一次，站在校門口，他激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想，當年的那個眺望，應該就是這裡吧。

大學四年，他從來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每當母親打來電話讓他說幾句話時，我只能隱隱約約的聽見，你和他說就行了，我不知道說什麼。

只是我的手機裡存了他發的很多簡訊，字數都很少，也很簡單。比如，天氣冷了，多穿點。或者就是，今天是你生日，出去吃頓大餐。

可是這短短的幾個字，常常讓我溼了眼眶。

火車開出了隧道，很快就要到站了。我知道此刻他肯定站在出站口，望眼欲穿的等著他的兒子。

我想我下車一定要擁抱住他，對他說，爸，兒子如今也長成了當初您堅強的樣子，換我來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