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結婚吧-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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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結婚吧-優美散文

我在總工會上班已經整整五個年頭了,這是鄭主席第一次找我談話。

背後,我們稱鄭主席為“頭”。鄭主席脖子以上的形狀頗似奉化芋艿頭,這讓我們“頭,頭”這樣叫的時候,語氣既輕快又俏皮。

“頭”貫徹上面的文件精神,前段時間對他的辦公室進行了切割。他找來一大幫泥水匠木匠和油漆匠把它劃成會客廳,資料室,會議室和辦公室。一番搗騰後,新辦公室又狹窄又侷促,像極了一位飽受委屈的童養媳。

現在“頭”就和我在他十平方或十二平方的新辦公室裏,在下午三點鐘的時光裏,對頭對腦坐着,我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壓在雙腿上。

“頭”很和藹地對我笑笑,他的頭也因親切的笑容而更加閃閃發光。

“頭”説,陳東孩同志,你今年幾歲了。

“頭”的提問讓我摸不着頭腦,我突然有些迷茫我自己到底幾歲了,是二十九還是三十?在足足猶疑半分鐘後,我恭恭敬敬地回答説三十歲。

我在猶疑的半分鐘裏想起了蔡等等,蔡等等芳齡二十六,屬馬,我比她大四歲,當然就是三十了。

還很年輕嘛,很年輕。“頭”依然笑容可掬。“頭”問,有女朋友了嗎。

我點了點頭。三十歲的男人如果還沒有女朋友,前半生差不多就是白混了。

小陳,年輕人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要有追求和目標,要有理想和規劃,要奮鬥要進步,要要要。“頭”“要要要”要了幾下,終究沒有再“要”下去。“頭”在歇了三十秒後,又接着先前的思路往下説,“頭”的意思是,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就看你有沒有準備好了;你一旦錯過了機遇,就是錯過了精彩的人生。“頭”説話時,又很親切地注視着我。他注視了我足足有六十秒鐘。我這張白面書生一樣的臉孔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頭”一直在等我抬起頭來。等我能夠抬起頭來,他卻擰緊了眉頭。“頭”擰着眉頭説,張副去掛職了,王副馬上要做產,誰誰誰年紀又大了些,誰誰誰又死心爛腸的,工會裏的擔子很難挑得起來。“頭”心事重重的樣子。

“頭”最後揮揮手説,工會要組織一個全市性的集體婚禮。公益的,大型的,有創意的,有轟動性的,能吸引媒體眼球的,能深入人心的。“頭”説,工會裏的人都七零八落了,年輕人裏面也就你能挑得起擔子。

“頭”進入主題後短平快。我傻愣愣地呆在那裏,雙腿又麻又痛。公益的,大型的,有創意的,有轟動性的。一場婚禮用這麼多的詞來定義!這麼隆重的事情,“頭”不跟副主席們商量,不跟辦公室主任商量,卻找我這個寫材料的過去談話。很顯然,突如其來的興奮扇得我暈頭轉向了。我想我該説點兒什麼,可我只是徒勞地舔了舔嘴脣。老天,我的思緒天女散花一樣,一點也集中不到集體婚禮上來。

“頭”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再續着剛才的話題。陳東孩同志,這場集體婚禮是為了響應市委市政府的號召,市委市政府倡導全市青年朋友婚禮簡操簡辦。這是一項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更是一場必須打贏的硬仗。硬仗。他又揮了揮手臂。

説完,“頭”再次熱切地盯着我,彷彿我的臉上雕了一朵漂亮的花。他大概希望我就這個事件發表一些意見和建議,可是,天知道我該説些什麼。我只想盡快逃離眼前這個逼仄的空間,這裏幾近固態的空氣讓我不敢大口喘氣。我得回到自己位置,好好消化一下他的講話內容。有時候,領導明明這樣説了,卻往往隱含另外的意思。

“頭”似乎還想説一些什麼。他果然又説了些什麼。“頭”説,市委市政府發文移風易俗倡新風,倡啥新風,就是倡議婚事要簡辦的新風。厲行節儉,反對鋪張,把省下來的用以支持貧困學子,支持創新創業,支持公益事業。“頭”還説,這事他已經跟宣傳部董部長彙報過了,集體婚禮的費用部裏負責買單,我們只要把這仗打漂亮就行。打漂亮,“頭”在這三個字上都用了刀劈一樣的第四聲。“頭”讓我趕緊整一個方案出來。

打一場漂亮的婚禮仗。就這樣,退出頭的辦公室,我一直坐在電腦前邊揉捏痠痛的雙腿,邊琢磨這句頗有嚼頭的話。通過粗淺的分析,我認為“頭”對我説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真心的真摯的。比如年輕人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比如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又比如婚禮是一項政治任務。“頭”簡直是在跟我推心置腹,所以我骨頭很輕地迎着下午四點鐘的太陽,打了一個神氣十足的噴嚏。“頭”真有意思,竟然把婚禮當作戰爭,一場必須打響必須打漂亮的戰爭,難道主辦方和參加婚禮的新人就是敵我雙方?我這個無名小卒就是這場戰爭的指揮官?

離下班還有一個鐘頭,可是,我已經不想幹任何活了。一想到戰爭這個詞,我就快活得想大聲哼哼,最好現在就呆在家裏,把蔡等等抱起來轉兩個大圈圈,讓她呀呀呀地亂喊一氣,讓她呀呀呀的時候順便親我兩下。

蔡等等是個大美人,她總是樂此不疲地追求美。我下班回家時,蔡等等臉上張貼着一枚枚青瓜片,正貓在電腦前打遊戲,像從《畫皮》裏逃出來的妖怪。看見我回去,蔡等等喊我一聲“東哥”,又把那雙大眼睛從青瓜片裏抽出來向我眨了幾眨,算是表示歡迎的意思。

看這架勢,晚飯又得我煮了。煮飯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蔡等等現在顧着她的臉,她好像根本沒有閒心關心我臉上的表情。我臉上肯定還掛着春風得意的表情,我實在太想和蔡等等分享“頭”,不,我和鄭主席的談話精神了。蔡等等是學校的美術老師,文藝工作者,腦袋瓜子特別好使,我得讓她替我參謀參謀,鄭主席讓我打這場戰爭到底意欲何為。

我説,親愛的蔡等等同學,晚上咱們吃啥呢。我知道主要我這樣一開口,蔡等等心裏立即會升騰一陣負疚感,煮婦不煮飯,什麼世道呢。

東哥,隨便吧。弄個炒蛋,再放碗蝦仁蘿蔔絲湯得了。蔡等等語氣果然温柔起來,我馬上好了,你先插上電飯鍋,先炒兩個蛋,再弄碗蘿蔔絲湯,我還要敷十分鐘面膜。

就這樣,關於集體婚禮和鄭主席的談話,我只好在餐桌上跟蔡等等分享了。蔡等等聽我把鄭主席的話學完,格格格地笑了,她把冰涼的手心貼在我發燙的`前額,説,這種事體,東哥,你起什麼勁。 人員呢?宣傳費用婚禮費用呢?實際效果呢實際意義呢?蔡等等繼而用手食指一下一下彈我的額頭。

我一把打掉蔡等等輕浮的小手。蔡等等説話太冷靜了,開戰前需要鳴鑼開道,她倒好,小半盆冷水。當然,小半盆冷水澆滅不了我心頭的熱情。我沒閒心再跟她羅嗦,我要弄策劃方案了。當然,蔡等等提醒了我,我得把報社拉下水,他們成了活動主辦方,免費宣傳就出來了。

現如今的百度真是好,簡直勝過活雷鋒。我在百度裏輸入“集體婚禮”四個字,就跳出十多個頁面。策劃方案,活動內容,活動報道應有盡有。我把每一頁的內容都仔細研讀了一回,採蜜一樣把對我有用的東西全部複製了下來,我還充分運用了電腦裏的剪切和粘貼功能。我甚至讓蔡等等給我泡了一杯又苦又澀的濃茶,我邊喝濃茶邊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寫了一個策劃方案。現在我又把策劃方案從頭到腳看了三遍,我基本為自己的文采和氣勢所傾倒。明天把這張策劃書交給鄭主席,鄭主席肯定會十分滿意,他的頭頂一定會興奮得閃閃發亮。想到這裏,我不自覺地對着策劃書微微笑了。蔡等等在旁邊也笑了,皮笑肉不笑的,蔡等等説,東哥,咱們也去參加你的集體婚禮吧,給鄭主席捧場去。

我立即把臉色一正,我説,親愛的蔡等等同學,你做春秋大夢吧。我這話説得太歹毒了些,蔡等等臉上立即連肉都不笑了。我可不管,誰叫她居心叵測呢。我們早就約法三章,蔡等等三十歲以前,誰都不許提結婚的事,人生苦短,我們不能過早困死圍城。

憑良心説,我是個比較低調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要出風頭,風頭不是我這種人出的。但既然“頭”把這樣的重擔子交付給我,我不挑起來誰挑呢,換句話説,我這個年輕人不衝鋒陷陣,誰去衝鋒陷陣呢。況且,這年頭的婚禮也真是禍國殃民。年輕人結個婚,七大姑八大姨都得送重禮,親戚朋友一個都不能漏。陋習。惡俗。勞命傷財呀。我和蔡等等就深受其害,光去年一年,她八場結婚喜宴,我十場結婚喜宴。一場八百,就毛一萬五,害我們整整吃了兩個月“康師傅”。每次去喝喜酒,我的眼珠都是紅的,用血紅的眼珠惡狠狠地盯着酒店門口那個金光閃閃的“喜”字。蔡等等同學看不下去了,她用手指戳着我的腦門教育我,東哥,你幹嗎苦大仇深呀,不就是存錢嗎?你想想,今年我包八百,回頭我們結婚時他們就得包一千,十八個紅包,就是一萬八,比銀行生錢還要快。我承認蔡等等的道理沒錯,關於利息的算術也做得不錯,但我就是討厭這種陋習。

更讓我受不了的是那種場面。

有一回喝喜酒,一個滿嘴酒臭的傢伙向我敬酒,我不肯喝,那傢伙竟然不依不饒,還説,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兄弟感情深不深,就,就看這杯酒乾沒幹下去,我當然沒幹下去。後來,那傢伙惱羞成怒,差點上演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我也因此有了一個“毒頭”的稱號。我花錢不是喝了場歡歡喜喜的老酒,我花錢我還買了一肚子氣。

我們鄭主席在這個骨節眼上,打這樣一場婚禮戰,真是天時地利人和,順應民心民意,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這天晚上,我輾轉反側,腦子裏把策劃書又從頭到腳回想了一次,我覺得開頭有一個詞值得推敲,於是我就背對着蔡等等斟酌這個詞。後來我還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把想到的這個詞記在了小本子上,又把小本子墊在枕頭底下,我想萬一我在半夜裏想到了某一個要修改的地方,我得馬上記錄下來。腦子是最不靠譜的,媽的,我讀大學寫詩那會,腦子老是在半夜時分跑出來一些好詞好句,可是,媽的,等到天亮一醒來,這些好詞好句都他媽的統統跑光了。後半夜,我腦子裏又開始迷迷糊糊地浮上來一個婚禮的大場面。一百對新人,手挽着挽手,在莊嚴的婚禮進行曲中,緩緩地走上主席台。為新人致祝福詞的是滿面春風的董部長,我們鄭主席同樣滿面春風地站在董部長旁邊,他頻頻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我不知道這是半睡半夢的臆想還是我已徹底沉浸在睡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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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雞還早。我輕手輕腳來到書房裏開了電腦。我又想到了一個詞,比記在小本子上更好的一個詞。

早晨的空氣真是好,清純,甜潤,滑膩,就像蔡等等的那張臉。我拉開窗簾,天上那彎蛋青色的月牙兒一下子跳進了我的眼簾,可是我起這麼早不是來欣賞月牙兒的,我坐下來再次把策劃書看了一次。

活動背景活動目的、活動思路、活動時間地點、主辦單位承辦單位、參加人員條件及報名方式、活動亮點、活動議程、活動氛圍營造等等。整整三千字的策劃書!我都有點佩服我自己啦,雖然這方案是在百度幫忙下完成的。我在活動目的裏寫着“青年興則國家興,青年強則國家強,為在青年朋友中廣泛宣傳移風易俗,新事新辦,弘揚社會主義文明風尚,樹立良好的消費觀和價值觀……”第一次寫時,我把文明風尚寫成文明新風,晚上把文明新風改成了文明之風,今天早上,我才最後敲定為文明風尚。一字之差,讀起來味道卻大有改觀,比如一個清水白湯的女人,描了眉,塗了脣,施了粉。這份策劃書雖然某些方面也許有待完善,但已經初具雛形了,就好像萬丈高樓平地起,堅固牆基已奠定,接下去要等鄭主席看過後再作定奪。

蔡等等還逗留在幸福的睡眠中,我把策劃方案發到自己的郵箱,就起身走到廚房裏。我要為蔡等等榨一杯蘋果汁、烤一個南瓜絲餅,煮一個雞蛋,讓她一覺醒來,就有豐富營養的美味早餐等着她。我心情太好了,為此,我還在咽喉底裏哼起了“山不轉哪水在轉,水不轉哪雲在轉,雲不轉哪風在轉……”,我為自己跑到九霄雲外的陳氏唱法哈哈大笑起來。

到辦公室後,我像個毛頭小夥一樣坐立不安。我想鄭主席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在門口喊“陳東孩,你過來一下”,他會很專致地批閲我呈上去的策劃書,偶爾還會用簽字筆在上面劃槓槓或圈出重點。我一直在等呀等,等到中午快下班時,才等到了鄭主席。鄭主席匆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會兒,又讓駕駛員開車給接走了。

我們是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光裏才再次碰面的,這次,大肚子的王副也一起參加,他們很仔細地看了我的策劃方案,並且作了一些補充。鄭主席表揚了我,説我把報社作為主辦方之一想得很周到,他向董部長彙報時會提出來的,讓宣傳部出面跟報社説一下。另外在活動議程方面,他和王副分別作了補充:一,每對新人要結對一位貧困生,要植一棵愛心樹,要看望一個孤寡老人;舉辦婚禮的地點定在工藝美術學校,拍照,為新娘化粧,搭露天T台,場景佈置統一交由婚慶公司打理。我們三個人像聯合國的三巨頭會面一樣,對策劃方案進行了科學的分析和補充。末了,鄭主席説,這事就由王副分管,他馬上去宣傳部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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