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抒情的優秀散文精選:油彩

來源:文萃谷 2.02W

那時,我整宿整宿的想母親。

記事抒情的優秀散文精選:油彩

二姐大我5歲,見我哭急了,就把腿盤成一個圈,類似於打坐那樣,把我圈進她的“窩窩”裏,雙手環抱着我的腰輕輕的搖:“啊哦,啊哦,臭妹娃不哭,媽媽就回來了……”我會停止哭鬧,進入被她催眠的狀態,慢慢睡去。藍花被子好柔軟,母親回來時,被子一角都是濕的,我把想念流成了夢裏的淚。

村裏有個戲(秦腔)班子,父親在裏面有時打揚琴,吹笛子,有時拉二胡、吹嗩吶;母親唱戲。 每次他們説要‘唱戲’去,我定會哭鬧不止。

一次,我染上水痘,發着高燒,好幾天不在家的母親突然就回來了,手裏捏着兩根冰棍兒,跑了十幾裏地兒,回來時滿頭大汗,戲台上的花臉沒顧得上洗,額角上的油彩想是一次次的擦汗,蹭的七綹八劃,露出了麥子色兒的本真的皮膚。汗從一道道粉的白的河牀上淌下來,流成一條一條混濁的河,嘴脣上厚厚的紅油彩糌起、乾裂,如血痂,讓母親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冰棍兒濕透了它的藍花紙兒,瘦了;母親濕透了她的薄衣裳,黑了。

母親還帶來了一張臉,貼在我們睡覺的西廂房牆上。説是‘打台’時拓印下趙靈官的臉譜,可做辟邪用。我只記得它肥、滿臉血紅,鼻樑額角處黑、像風乾了的黑色的血跡,他還睜圓雙眼看着我。我怕那張油彩的臉,從此,我一個人不敢再進西廂房,哪怕白天。母親去唱戲的時候,也不敢再大鬧,坐在二姐的“窩窩”裏,生怕那張臉突然會鑽進我的眼睛,我會掖緊藍花被,團進二姐懷裏,捂着眼睛,偷偷想媽媽,把憋回去的哭聲嚥進肚子。

後來大一點兒了,母親唱戲時會帶着我。在後台,擺滿了大刀長矛利劍,掛滿黑的紅的藍的衣裳,煙味兒、汗味兒,發膩的油彩味兒,擁擠不堪……有的人在洗臉,先用紙擦着,然後打上香皂,一盆一盆的紅的藍的白的水,冒着混沌的熱氣,從高高的台階上潑了下去,人的真實臉面就會完全顯露出來;很多人對着鏡子,拿着毛筆往自己臉上畫着一張別人的臉,白的發粉的,紅的發紫的,藍的發黑的……眉毛往往要豎起來,各色油彩構成一張張新的臉,在後台晃動。

母親也會在一面鏡子前坐下,安頓我呆在她身旁。她那長長的頭髮被黑色的“包頭”包的嚴嚴實實,消瘦的臉越發顯得小了。母親擰開一個盒子,把泛着絲絲甜味兒的“棒棒油”迅速地摸在臉上,然後會把白的粉的油彩在手心和均勻,開始“打臉”,頓時,歲月留在她臉上的黑色溝壑被油彩粉飾的光潔、卻生硬,她隨手拿起一枝蘸滿黑的紅的油彩的筆,一兩筆,眉眼兒就粗枝大葉的成型了,看着她慢慢變臉,變過後我還是會覺得她陌生,覺得母親被油彩搶走了,便‘哇哇’大哭……有人喊她的名字,母親顧不上自己畫的一粗一細的眉毛,反覆叮囑我‘聽話’,眼睛還看着我,身體便已經從後台通向前台的小門裏進去了,那深深的門洞,像個嘴巴,把瘦瘦的她吞進去了,我想追過去,我家西廂房牆上那張趙靈官的臉就會跑過來,把我高高舉起,一臉鮮紅,齜開白牙,一副要咬我的樣子。我想踢他抓破他的假臉,可一見那滿臉的紅和黑,伸出去的手和喊破喉嚨的哭立刻就結冰了,我閉上眼睛,等待趙靈官的發落,他把紅臉幾乎貼在我臉上了,嘴裏一股煙臭味兒,熱熱的'噴在我額頭,隨後會輕輕放我下來……還説這個娃臉圓圓的,打了臉絕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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