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福寧灣的呼吸散文

漫步到夕光中的閩東海濱，聽一聽大海的呼吸，是令人舒心的美事。

大海的呼吸似乎分了三個部分，第一是它聳動的浪花，能讓人看見並觸摸；第二是它拍擊的聲響，有一股震撼力；第三是它潛藏下來的——屬於感知，在消除了視覺和聽覺之後，讓人體驗它內部的平靜和深遠，精微與遼闊。呼吸即存在，在哪一層面呼吸，即在哪一層面存在。

11月底把閩東福寧灣的這幅海灘涼了下來，人影兒沒幾個。黃昏把這海灘再涼下去，偌大的海灘剩下我一人在溜達。選擇黃昏時分是因為晚秋冬至，黃昏最具魅力，看了會着迷的。中午時的太陽不算猛，沙子不發燙，到黃昏已發涼，也就發不出吱吱響的叫聲來了。要説呼吸，沙子該是海灘的呼吸了。赤足把兩行腳印蓋在沙灘上面，也算是過往者短暫的呼吸了。

沙灘上木麻黃樹搭建的瞭望塔空空如也，爬上去坐聽遠處的呼吸，或看過低處的呼吸，連同自己的呼吸——構成了呼吸的多重狀態。其中豎立在淺灘裏的那支高挑的警示性旗子，以及海灣裏停泊的大小船隻，都成了呼吸的符號。只要留心留意，呼吸無處不在，都在做暗示或提醒。

退潮後的海灘，抵近海水的沙地潮潤和濕硬，是小花蟹的地盤。海水慢慢退下，小花蟹從沙地裏迅速鑽上來，佔據了淺灘。海浪後退一步，小花蟹前進一步——好像是它們逼迫着海浪一步步地撤退。蟹們拱出來的沙球連做一塊，形成了一道灰色地帶；連接這灰地的，是被曬乾了的白沙地；而海水趕時髦似的被漂染了縷縷夕光——呼吸也帶了顏色。

小花蟹分明在呼吸。它們從洞裏搬運出一顆顆豆大的沙球，勻稱精緻。沙球一地鋪陳，成了一條長廊。沙球像是農家攤曬的穀物，教人不忍心踩踏。沙球場中央部分被重疊和覆蓋，除了顆粒還是顆粒，看不出妙處，但沙球場邊緣卻是另番景觀——細心者會發現，玻璃蟹其實是藝術家。玻璃蟹把一顆顆沙球從洞裏掘出來，推到洞口周邊擺放。藝術性彰顯了——玻璃蟹雙螯有意無意地將沙球丟下，再丟下，產生了圖形。這圖形呈現出花團、楓葉等。更多的像節日裏的夜空綻放的禮花。若説勞動產生藝術，大概也包括小花蟹在內。蟹們的呼吸製作了這條頗具特色的“沙地藝術長廊”。

“沙地藝術長廊”除了小花蟹的傑作，還有另一蟹類的傑作。蟹洞的邊緣有一大圈，內中排列兩小圈，大圈左邊繞六小圈，中間畫一十字架。圖形下方有三字。再前，有一支葵花，兩片小葉子，一個大花盤，花瓣像風車在打轉。再前，有兩隻蟹，一隻公的，一隻母的'。公的殼方，母的殼圓。公的高舉誇張的一大一小的雙螯，威武無比。母的四對步足兩邊排開，優雅閒靜。接近終端時，只見有兩行端正秀麗的字跡，橫着寫着：我的左手旁邊就是你的右手！斜着寫着：我們擁有共同的幸福！三幀愛情插圖，呈現的是戀愛者信誓旦旦的呼吸。

海面浪花激濺，一隻只出海垂釣比賽的小艇斜刺裏從“牛姆礁”那邊急速駛回，得勝者手舞足蹈，未及岸邊便縱身一跳，似乎比浪花還要高興。落日火球那般，膨脹着向福寧灣那一頭山尖緩緩墜下。海平面閃爍着金黃色的波光，落日對開鋪下筆直的金毯子，直通到腳跟前。夕陽之下，整個海灣猶如澆了金湯，淺灘湧上和退下的海浪，猶如一匹匹金緞子。金箔嘩啦啦流瀉，迷住了兩目。海水變得粘稠，呼吸似乎也要凝滯。

落日牴觸海灣的山尖尚需半步，告別白天還要一道手續。落日的金毯子正慢慢收回，夜色悄悄地備下了帷幕。

那麼呼吸有沒有展開？在哪裏展開？且看西天祭起的紅霞，穩穩駐足在福寧灣山尖，豔豔若冬天南方女孩兒那面頰，落日宛若吐露甜笑。晚霞從橙紅到桔紅，再入了瑰紅，呼吸稍微凝重，卻是有魂有魄。這一刻雖道鋭氣去減，也算韜光養晦了。

倏地，落日眼縫也似地合了。晚霞血了一下，淡去了。曬魚石不再有餘暉，連同“浴女乘龍”那像，暗去了。直到福寧灣那一行燈火亮開之際，天色才突然迴光返照，泛了一抹紅潮，染了海水，也染上了淺灘。這幅紅潮濡染，幾乎紅乎乎的海天一色。只是這調子渾朦的，喑啞的，接近於“正山小種”茶湯。奇妙的不單止這“茶湯”，奇妙的是於“茶湯”之上，浮了一彎新月——白淨素潔的新月嘴角翹着，淺淺笑着。慢慢地，“茶湯”給喝了下去，新月更皎潔與明皓了。

奇妙的不單止這新月，奇妙的是於新月的左上方，睜開了兩顆相近的大而亮的新星——金星與木星。夜空中最明亮的三顆天體——月亮、金星和木星低空齊匯人馬座，金星與木星這兩隻小眼睛眯縫眯縫的，新月這小嘴翹翹的，夜空中這張“笑臉”有一點狡黠，有一點神祕——夜的呼吸顯得均勻，一點點沁入了人的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