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山語散文
一
烏蒙深山裏的小鎮，寬敞平坦的壩子。壩子中間，一座大山拔地而起，由西南向東北綿延數公里。山是秀山，山勢挺拔峻峭，四時景緻蒼翠，晨昏風景各異，陰晴氣象有別。山是聖山，臨天地而巍峨，載萬木而葱蘢，接碧水而靈秀，醉遊人而忘返。山下，田疇富饒，阡陌交錯，落櫻河潺潺的流水終年不絕，繞着大山蜿蜒流淌，滋養着萬物生靈。
山，小鎮的魂，千年巍峨，千年不朽，像神明的諭示，娓娓道來一段悽美動人的往事。
相傳遠古時，河畔有一人家，以賣豆腐營生。女兒貌美勤善，名喚落櫻。晨曦時，父母起牀推磨，女兒到河邊洗紗。日復一日，年年如此。仙人長情眷戀山川風物，四處遊歷。一日，途徑小鎮時，東方既白，炊煙四起，人間一派祥和。放眼望去，一馬平川，河水澄碧，草木青青，一少女於河邊洗紗，不時撩撥額上秀髮。長情來到河邊稍作歇息，但見少女抬頭莞爾一笑，剎那間心底漣漪盛開。頓覺山川雖秀，不及人間一笑傾城。長情的腳步終於為落櫻停下，兩人彼此愛慕，共結連理。無奈光陰易逝，人仙殊途，再多的眷戀，也無法留住紅顏少女傾城的容顏。落櫻死後，長情倍感失落，子女無微不至的陪伴，也難以替代短暫時光裏和愛人的心手相牽。憶及和落櫻的初遇，長河、炊煙、浣紗女，點點滴滴烙印在心中，為陪伴長眠的愛人，守護至愛的親人，遂於清晨時化而為山，立於河畔。長情年年歲歲相思的淚水注入河流，河水終年澄澈明媚如落櫻深情的眸，後人稱之為落櫻河。
滄海桑田，長情、落櫻的愛情不死。在千萬年時間無涯的荒野裏，在落櫻河畔，長情始終以山的襟懷靜默的守候着他的愛人和親人，為這片土地的花草樹木、鳥獸魚蟲注入生命的源泉。他以愛人般的情懷賜予人靈動，以父親般的襟懷賜予人博大，在歲月的年輪中，他孜孜不倦，卻又靜默無聲。
山河喚愛歸，草木映夢迴。再沒有一座山，有如此厚重的質感；再沒有一座山，能給人靈魂的皈依。山是小鎮居民心靈的家園、愛情的天堂、精神的豐碑。
二
我和這座山的緣分，因愛而生，為愛而續。
時光回到2011年深秋，一個懵懂少年穿行千里來到小鎮探訪靈魂的伴侶。車至小鎮，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壩子中間巍然屹立的大山，蒼翠青山和藍天白雲交相輝映，讓人身臨其境的感受到“青山不墨千秋畫”的美景。彼時，山下充斥着昏黃的蒼涼，山上卻是翠峯如簇，眼光所及之處，盡是風吹綠樹千頃浪的奇景。
對大山的印象，初見而喜，既而驚，再而奇。心中遂萌生了一個念頭，走近大山，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
在一個陽光暖暖的午後，我和女友穿過小橋流水，來到山下。仰望，山高不見頂；聆聽，風和葉在空氣中私語，一切皆是令人沉醉的景象。
我們從東北面的一條羊腸小道開始登山。路很窄，路邊有乾枯的草，荊棘叢生。看得出，這是一條荒廢已久的路。女友説，有很多條上山的路，這條路最艱險，所以很少有人走。我不以為然，其實每個登山的人都在開闢屬於自己的路，曲徑通幽處，或許可以領略別有洞天的風景。
繼續往前走，叢林越來越密。午後的陽光被密林遮住，只灑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潮濕的道路上充滿細碎的'腳印，似花兒綻放，可見這裏是小動物們的樂園。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時不時掠過臉頰，像是戀人的手温柔的撫摸。鳥兒在林間歌唱，纏綿婉轉，透明的情意，像是從山間噴薄而出的一線靈泉。抬頭望去，見山腰處有一亭，金黃的瓦頂掩映在一片翠綠之中，格外醒目，遂在期待中加快攀登的腳步。走近些，再近些，哪裏還有亭子？原來是大自然以樹木為樑，以黃葉為頂而構建的鬼斧神工的奇景。
轉過九曲十八彎，來到山頂。再高的山，已在足下；再長的路，已悄然隱退。且閉上眼睛，享受此刻心與心交匯的驚喜，愛與愛碰撞的激情。呼呼地風聲迴響在峯巒間，流淌在山谷間，滌盪在心海里，在美妙的清音中，除了敞開胸懷去擁抱一切美好，還能做些什麼呢？
三
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山，或者説，因為一座山，愛上一個人，這兩種説法都不確切。人有人格，山有山品，只有彼此美好，才能相得益彰。但某些機緣，確實可以改變一個人生命的軌跡。
離開小鎮後，我總是在夢裏穿梭於大山叢林，想象着她的一切美好，心裏便温暖起來。我沒想到，與一座山的一見鍾情，只需要一瞬間，而品味一座山的博大，卻需要一生的漫長時光。
所有的啟程無非都是為了赴一個約定，所有的來路無非都是歸程。與小鎮的重逢，是兩年後的夏末，歷經波折終水到渠成。這一次，我是緩緩歸來的故人。我不尋求永恆，我微小的願望，僅僅是在小鎮的夢境裏掬一捧落櫻河水，用一生把自己的愛情焐熱。
楊柳依依，流水潺潺，我靜靜佇立在落櫻河畔，遙想千萬年前一位多情公子緩步走向他的佳人，他的佳人在水一方莞爾微笑，那一笑，山川含情，萬世驚豔。我彷彿又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迎着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化而為山。愛於生命的終點還原，大山在遙遠的晨曦中醒來，一個夢被時光揉進落櫻河，萬年不朽。
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在山的懷抱裏蜿蜒曲折，時而與泥土親吻，時而被花草撫摸，時而為路人開道。路是大山的經脈，是旅人的夢想，是一代代遊子留在故土的記憶。路延伸至山巔，方見一開闊空地，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太極圖，空地兩側，靈官殿和祖師廟臨懸崖而立。廟宇樓閣歷經風雨侵蝕，人禍損毀，然精神不滅，每一次浩劫之後，迎來的又是更加蓬勃的生機。
天氣晴朗的早晨，大地還在靜默的睡思中，站在山頂等待旭日東昇，一切慾望雜念皆隨風而逝，身心不由清朗起來。待紅雲東現，紫氣盈暉，山川甦醒，草木含情，縷縷清輝灑向大地，靜謐的小鎮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人羣。此時，山上翠峯如簇，河水綿延不絕，道路縱橫交錯，小鎮清音縈繞，每個人都在這樣的和美中迎來新的曙光。
秋末冬初之時，晨曦中大山被籠罩在一片濃霧中，山路、樹林、廟宇皆消失不見。山頂隱約有人聲，聲音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斷斷續續迴響後又歸於平靜。濃霧漸漸散開，山路、樹林、廟宇若隱若現，遊人彷彿置身於朦朧的夢境，大山披着一層薄薄的輕紗，像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待濃霧完全散去，見山頂霞光繚繞，樓閣生輝，縷縷清輝沿着山川一層一層鋪散開來，大山也迎來了一天裏最美妙的時光。
四
山是有生命的。
山的生命，花草懂得，鳥獸懂得，大山的子民懂得。且不説她孕育了多少生命，滋養了多少生靈，穿越漫長的時光靜默的守候着一方土地，本身就需要巨大的生命張力。
人在大山的懷裏，吸吮着大山的乳汁，也漸漸擁有了大山的品格。
有一次登山時，我看到一羣人揹着磚和木頭艱難的攀行，那時正下着雨，他們額頭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不停的往下流。走近與他們交談，知道他們都是小鎮上的農民，準備在山頂新建一座宮殿。由於交通不便，他們只能依靠雙肩把建築材料背上山。那一瞬間，我放佛看到那些歷經劫難的廟宇迎着朝霞，在人們的朝拜聲中熠熠生輝。信仰不倒，精神長存。人的高度，成就着山的高度；山的高度，也映襯着人的高度。
在山頂，我看到小鎮上生機勃勃，來來往往人羣忙碌在田地裏，穿梭於阡陌間，這樣的畫面讓我很感動。在生活的苦難中，一代人在希冀中前行，他們一生勞碌不息，與大山一同醒來，又伴隨着大山入眠，享受着大山帶來的美好，也承受着大山給予的疼痛。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祖祖輩輩生活在大山下，見證着草木的盛衰，歲月的枯榮。大山賜予他們博大的愛，而他們面對大山，一生抱着禮敬和虔誠。
博大，這是山的品格；虔誠，這是人的態度。在命運的河流裏，雖然每個人都是渺小的，但每個人的力量匯聚起來，終將變成洶湧澎湃的長江大河。
我突然間想到一句話：上下五千年，大夢無邊，縱橫九萬里，大愛無言。以愛為信仰，用夢譜寫生命的長歌。這對於大山、河流、小鎮以及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種莫大啟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