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地美麗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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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漸行漸遠的日子,陽台上的吊蘭開花了。米粒一樣大小的花朵,星星點點地在柔軟的枝條上綻放一片生機,被一簇簇淺綠色的新葉呵護着,彌散淡淡的芬芳,給清晨投進這狹小空間的陽光,給傍晚灑在它身上的落霞,給奔波一天之後,燃一支香煙,靜靜地凝望着它的我。

痛苦地美麗着散文

陽台在樓的南面,夏日裏氣温很高,可我下班以後,還是願意在那裏待一段時間。因為那蘭花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叫你不忍離去。三條花枝是早春從濃密的葉子空間抽出的,現在都長到了一米多長,在牆角交織成一個漂亮的花環造型。本不起眼的白花因為這扯絲拉蔓的糾結而簇擁成如雪的潔白,如雲的飄渺。而每隔幾節就生出的新生命,現在都親暱地、愛撫地圍着花朵,纏繞一片翠蔭。婆婆娑娑地將陽光潑寫的身影落在窗玻璃上。也許是友情的呵護感動了花神,這花竟然前前後後地與我相伴了一個多月。只要我在入夢前交上一盆清水,第二天晨曦初露的時候,那花、那葉、那蔓必是掛滿了露珠的,清亮亮的水珠兒映出早霞赤橙黃綠的虹霓。似乎它的整個生命中從來就不曾有過些許的惆悵和寂寞,似乎它很安於孤零零地站在這角落的寧靜和淡然。

然而,當我停住敲打鍵盤的指尖,目光掠過紗門外那一叢綠影時,心頭就總是浸滿了隱隱的歉疚,為委屈了它本應舒展的綽約身姿而有了一種莫名的負重。我知道,它的本性是“身在最高層”,不是倚着嶙峋的山石,就是棲身於懸空的花架。當春風叩開歲月久閉的窗櫺時,它蓄積了一整個冬天的慾望都在一個春雨霏霏的早晨醒了。嫩綠的紙枝條一天一個樣子的從寬寬的葉簇間拉出詩意的漫想,是風鈴一樣簇生的葉片綴結的小植株,是鶴羽一樣層疊的飄逸,是在風中搖曳萬種風情的生命之舞。據説,在它的故鄉非洲草原,人們很貼切送給它一個與花無緣的名字,叫垂盆草。而它飄然欲飛的風流又讓賞花的君子們不無疼愛地稱它為折鶴蘭。我不知道,它長成現在這個模樣,而且委屈成一種別樣的風景時,是不是心靈的軟處經歷着一種被“扭曲”的痛和殤。

它剛剛在我的斗室落户時,本是被置放在陽台書架的'頂端的。雖然説空間小了些,可畢竟是隨了它自由的性格的。我也跟時跟節地澆水鬆土,因此,即便是在蕭條的深冬,它仍然於那個百花凋零的季節,報我以生生的綠意。那時候,我湧動的情懷常常滋生出“花開隨人意”的期待,憧憬有一天酣夢醒來,會分享一份久違的芬芳。可不久,妻就絮絮叨叨開了,説把花放得那麼高,她來來回回地晾衣服礙手礙腳;説你看看,那一串串的枝條,飄飄蕩蕩,剛剛洗淨的衣服,捱上它就是一道灰塵,又得重進新洗衣機;説本來就不寬敞的陽台,有了這花,益發顯得擁擠了。終於有一天在我外出歸來的時候,看到它被請到了陽台的一角。可憐兮兮地望着眼前斑斕的風景。妻雖然從小長在毗鄰的大都市,可生就個不喜歡花花草草的性格,為她勝者的得意的笑伴奏的只有我低沉的歎息。

而當夏天到來的時候,我還是為它倔強的生命力所感動。它被學者們稱為匍匐莖的枝條照樣日新月異地書寫着屬於它的張力,它簇生的葉片依然不捨晝夜地編織着一縷縷綠色的情思。只是它不再垂落,而是沿着窗玻璃朝上延伸,為的是享受每一寸燦爛的陽光。她也許明白,如果它不能順時應勢地尋求新的生存空間,就註定了屈死於生活的一隅。先是第一條莖彎成碧翠的環形;接着。第二條也趕來與它的兄弟姐妹交頸擁吻,待到第三條與它們執手時,白色的花穗洋洋灑灑地掛滿了枝頭。那一個週末,我久久地站在吊蘭身旁,聆聽它被風搖出的悉悉索索的音節,彷彿一首悽婉的、浸着淚水的歌謠。

哦!痛苦地美麗着,該是多麼沉重的生存!

痛苦地美麗着,該是多麼不易的抗爭!

痛苦地美麗着,該是多麼殘酷的隱忍!

痛苦地美麗着,該是多麼沉默的爆發。

人!這個被稱為“五行之秀”的族類;這個每日吮吸着大地乳汁的性靈,這個每日分享着日月光華的種羣,何曾想到,她(他)的一個極不經意的剝奪,對於生者,那是愁雲淚雨的凝咽,是失去自由的桎梏,是精神和肉體的摧殘。

我的思緒,被那小花牽動着,在酷熱的晚暉中勻出一片蒼茫。趁着暮色殘留的依稀餘暉,不無眷戀地把目光中的情感留給吊蘭,回到斗室,電視節目中正播放着電視劇《那些迷人的往事》,男女主人公的對話卻為吊蘭的命運做了生存論的註釋。他説,你看那些河裏的石頭,在山里站着的時候,一個個尖利峭拔,然而,離開了大山,被巨浪卷着,一路跌宕起伏,待到陳列在賞石者們案頭,一個個的圓潤細膩,光潔如玉,沒有了稜角。我的心絃就被這浸滿着滄桑的體驗敲擊出沉沉的顫音。我忽然發現,生存,這是一個跨越了人與物、靈與肉的伴隨着幸福與痛苦的歷程。吊蘭的委曲求全也好,山石的搓峯磨鋭也好,蠶的作繭自縛也好,有哪一個不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尋求一息生存的空間和時光呢?

而人呢?為了活着,又何嘗沒有心碎的委屈,抑鬱的求全,解紛的磨礪,合光的收斂呢?當那個或者雪飛平原的黎明,或者雨打芭蕉的傍晚一個新生命呱呱墜地的時候,純潔得就像一張潔白的紙,連叩開生命之門的哭聲都不帶世間的一絲粉塵。帶着青春的夢想闖入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時,何曾不是“安得倚天抽寶劍”的雄姿英發呢?何曾不是“鐵肩擔道義”的躊躇滿志呢?何人不是“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的壯懷激烈呢?躍躍如叔本華的“世界是我的意志”,湯湯如梁任公的“心動則世界動”;桀驁如“當今天下。捨我其誰也”。然而,生活是嚴酷的,生存的境域最終將“人”打磨成無慾無愛無恨無怨的圓和無礙,玉潤光滑。輿論謂之“成熟”、“老成”,佛家謂之“悟空”、“無塵”,道家謂之“復歸於嬰兒”,一如吊蘭一樣地用改變本性做了生命原初的葬禮。

這!也是痛苦地美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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