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柳樹林散文

來源:文萃谷 3.15W

柳樹就像一位俊俏的少女,披着翠綠的頭髮。絲絲柳枝,如同美髮拉出直板燙,一條條垂直流暢的線條,柔美飄逸,賞心悦目。春姑娘用她和風般的手指,把柳樹的綠髮細細梳理,從芽苞美粧到綠葉滿枝椏;夏小夥用他多情的目光、炙熱的情懷,將柳樹精心裝扮成帶着綠色蓋頭的待嫁新娘。

記憶中的柳樹林散文

每當此時,杜牧的一首《獨柳》,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含煙一株柳,拂地搖風久。佳人不忍折,悵望回纖手。”詩人在詩中刻劃出一棵在風中孤獨的柳樹,以及一位站在柳旁徘徊的古代佳人,惆悵地縮回想折枝的纖手。光陰如同白駒過隙,人類文明已過數千年,如今的柳樹林,生長在陽光下、飄蕩在微風中,再也沒有幽怨的弱女子,獨立柳樹旁。對於柳樹,我一直覺得與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故鄉有一片柳樹林,我心中也有一片柳樹林。那片柳樹的根,深深紮在泥土裏,而我的根,也深紮在故鄉的泥土之中。也許我和柳樹的根一樣,就像《致橡樹》中描述的細節:“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裏……”

記得那年剛上國中,學校離家有四公里的路程。每天凌晨五點,我便起牀弄早餐,等到吃過後,天尚未亮。當我出門時,天空中還掛着尚未睡醒的幾顆星星,正眨巴着朦朧的睡眼。一輪月亮熬了通宵,在天邊露出滿臉的倦容。有時,天空黑得太濃,就算微弱的燈光,也擦不亮晨空的漆黑。我往往邀上小夥伴一同上學,有時點着向日葵杆捆成的火把,藉着火光前行,有時藉着朦朧的月光出發。柳樹,就是孩子們上學路上的參照物。走到直柳樹時,離校還有三裏遠,歪脖子柳樹下,我們要跨過巨石、邁過小坎,才是平坦大道。河堤旁、小徑邊的柳樹,讓孩子們不會走偏方向,不會滑落河裏、掉到路旁,偶有幾乎摔倒時,抓住柳枝就會安然無恙。柳樹彷彿就是老師,即便在黑暗的晨空裏,也能指引方向。它又像父母兄長,總能在需要時,給我們那股支撐不摔倒的力量。

清晨,似乎是孩子們引領新一天的開始。孩子們手裏抓着一個自己捏緊的飯糰出門了。當我嚥下嘴裏的一口飯後,便大聲叫喊小夥伴,到村口的塘角邊集合去上學。山村每個角落原本都是寂靜的,如今卻到處迴盪着我們快樂悦耳的聲音。小狗被吵醒,非常生氣,汪汪大叫起來。鳥兒性格柔和多了,時不時叫幾聲,又撲騰一陣,可能是它在睡意正酣,嘟囔一聲、翻了個身,接着又睡着了。小蟲子本在竊竊私語,可聽到我們的聲音立刻安靜了,把它們主會場的頻道,讓給急着上學的孩子們。

上學路上除點火把之外,偶爾還有一種光是孩子們的照明工具,那就是螢火蟲。古代“囊螢夜讀”,形容讀書勤奮刻苦,而在那貧窮落後的山村,螢光照路是另一種求知的艱辛。夜幕降臨,當室內萬家燈火升起,夏夜的風,總會吹來千萬個閃光點,它們就像夜空的亮片,在路旁的蒿草上、河堤的柳枝上、田埂的小草上,閃着點點光芒,這就是螢火蟲。夜色把柳枝染得深暗,可無論漆黑如何濃重,也遮不住螢火蟲的光芒。我們每人都有一個洗淨的墨水瓶,是為螢火蟲準備的玻璃小屋,也為我們從户外收集螢光到玻璃瓶裏。

數十隻螢火蟲,在透亮的玻璃房子中表演。這個舞台燈光閃爍,螢火蟲有統一的節奏,有序地閃耀着亮光。光亮雖小,不能燈火通明,但足以照亮。黑暗中,我們藉助光芒,一路上經過柳樹旁的彎彎曲曲的小徑,越走天越亮。

我們來到學校,坐到教室裏,朗朗的讀書聲,如同清晨的希望之歌,悦耳動聽。教室窗外的柳樹,就像一位忠實的粉絲。它是一位安靜的大家閨秀,披着一頭綠色柔美的秀髮、隨風擺動着柔軟的手臂,默默地見證了我們的成長,也見證了我們每一次的歡樂和每一次的進步。

學校坐落在武水河旁,河堤兩岸都栽滿柳樹。我記得有科研記載,植物聽到一些特殊的聲音,就會表現出不同的狀態。柳樹林的碧翠葱瓏,也與聲音有關。清晨,河水從睡夢裏漸漸甦醒,淺吟低唱着,躲在乳白色的霧紗帳後面,遲遲不曾露臉。那時的孩子們都是放養,有的喜歡坐在室內讀書,教室裏一片朗朗的晨讀聲;有的喜歡在野外晨讀,就會坐到河堤邊,把柳樹當聽眾。柳樹真的.聽進去了,不然,怎會沒有回聲?柳樹作了筆記,在心裏記下一圈圈的年輪。柳樹也弄懂了詩意,以自己的形象演繹課本中的詩句:碧玉粧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晨光溜走,柳枝也隨風飄忽,偶爾有麻雀在枝頭嘻戲。有一天上課時,兩隻小麻雀突然飛進教室,在屋椽上走“平衡木”,也表演“高低杆”的絕技,從高處的木杆跳向低處,又從低處跳向高處。我的目光也跟隨着麻雀跳躍,心兒也隨它一起移動。我生怕它一不小心掉下來,嘴巴頓時張得像個巨大的句號一樣。這時,數學課朱老師正在講等腰三角形,好像房椽就是他手中等腰三角形的三角板。朱老師拿着粉筆頭在用心講解,可我卻想像自己就是那隻小麻雀,在教室裏停留一小會兒之後,便飛向柳樹林,飛向更遠更廣闊的山外。

忽見粉紅色的小點,似拋弧線從空中落下,誘得我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這時才發現老師嚴厲的目光。頓時,我的心中就像懷揣一隻小兔子,砰砰跳個不停,生怕老師會批評我,我不敢看老師,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到老師平靜慈祥的臉。老師沒有口頭提醒或批評,而是用這種無聲的方式,提醒我專心上課,也給足我面子。老師用情至深,維護着叛逆期的我,愛到深處竟無言。當我體會到這種境界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從那以後,我的性格如被訓服的脱疆野馬,再也沒有放縱出去。

學校的外操場就在柳樹林旁邊,每逢開全校大會,就在外操場上集合。有一日,學校召開“學雷鋒樹新風”學習動員大會,要求每個班按標誌線整齊地站三行,認真聽取會議精神,及時按中學生行為規範和“學雷鋒樹新風”的要求來執行。

校長在講台上講話,麥克風裏傳出鏗鏘有力的聲音,迴盪在學校的上空。站在前排的我,聽着校長的聲音逐漸減弱,聲音慢慢飄遠,耳邊似有瞌睡蟲在“唧唧復唧唧”的鳴叫,眼前的陽光也漸漸暗弱,直至黑暗。彷彿夢境一般的我,全身鬆弛舒坦,竟然靠在一棵柳樹下睡着了。不時,還有柳枝條輕輕拂過我的面頰,舒服極了。忽然,有一股温暖,浸入口中,讓我驚醒,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班主任的懷裏。班主任用温暖的手,撥開我臉上的一縷頭髮,一勺一勺地把温水,喂入我的口中。

當温熱從口中傳到心裏,我的耳邊聽到有人在急切的呼喚,感到温暖的東西捂在額頭。我躺在老師牀上,淡漠的眼神望向遠方,窗外的柳枝,從模糊的綠色到一片片清晰的綠柳葉。身邊的聲音,也從嘈雜的噪聲到清晰的安慰,讓我漸漸甦醒過來。此時,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老師掌心的温暖,讀懂老師焦急的目光,也看到了我醒來時老師的欣慰。

接下來的國中兩年,老師的愛,讓我從烈性的野馬變成了温順的良駒。無數個下課時分,我一改往日假小子的形象,安靜地坐在教室。我有時目光望向窗外,看到那片柳樹也正安詳地注視着我,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

許多年後,河堤加寬變成村級公路,可是那片柳樹林還在。柳樹林似乎更大了,柳樹也更高了。幾棵老去的柳樹,枯枝未去,樹旁已有新柳苗。如今,柳樹林旁的學校已變了模樣,寬敞的教室、整齊的校舍,還有校園池塘邊新栽的柳樹,無不向我展示着新的春天。學校的老師們,從青春到暮年、由青絲變白髮,老教師退休了,又迎來新園丁,無論歲月迭替,都如這片柳樹林,紮根泥土之中,固守着這片土地,濡養着這一方山水滋潤的人們。

時光飛逝,如今我已經走過了多少歲月的溝溝壑壑,也經歷了多少人生的風風雨雨。從前的這段童年往事,始終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痕跡。這片家鄉的柳林,曾經帶給我多少兒時的樂趣,也充滿了多少愛的温馨,讓我每次回想起來,還不自覺地在嘴角邊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

每當柳絮飄飛的日子,那就是我對柳樹林的思念,絲絲縷縷、麻麻綿綿。如今的城市裏,公園中、河岸邊,到處都栽有綠綠葱葱的柳樹。看到這些柳樹,就彷彿看到了家鄉的柳樹林一樣,讓我倍感親切。我感到每一棵柳樹,彷彿就是故鄉的化身,不管我走到哪兒,都陪伴在我的身旁。我喜歡穿行於柳樹林中,也喜歡讓輕柔的柳枝拂過我的臉龐。當我置身在這些枝繁葉茂的柳樹林中,看着風吹柳枝的景象,就會再一次回想起故鄉的點點滴滴,我的思緒,隨着柳枝的搖曳而飄向遙遠的故鄉。

如今,我已經遠離故鄉,但是故鄉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仍然印刻在我的心中。我已經不再童年,可是每次回憶起曾經走過的那些懵懂無知的日子,心裏便有一種暖。我知道,柳樹林是歲月給我的最珍貴禮物,它改變了我的性格,並且讓我一生受用無窮。每當我看到柳樹時,也彷彿覺得它也與我一樣,有了愛,動了心,同時內心深處,一種慢慢滋生的情愫,早已密密織成柳絮,恨不得與柳樹攜手相伴,經過天荒地老,一直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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