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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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的散文

一路輾轉奔波,我回到了故鄉。在村頭就望見幾個鄉鄰在我家門口聚着,有的在小聲説話,有的默然無語。看見我,他們點點頭,就沉默着讓開路。

大門敞開着,堂屋沒人,幾隻雞在地上踱步,中堂右側的對聯被風吹起一角,發出細碎的響聲。左側的卧房,進門靠窗的椅子上坐着弟弟,他眼神暗淡,滿臉胡茬,褲腳卷着,看樣子剛從田裏趕回來。弟弟站起來要打招呼,我搖手製止,徑直走到他對面的牀前。母親似在熟睡,她眼窩深陷,皺紋滿臉,瘦得不成人形,白髮像旱地的枯草一樣蓬着。

“什麼時候得病的?為什麼不早打電話呢?”在客廳裏,我壓低聲音問弟弟。“她這是老毛病,每年到六月就會頭昏,胃痛,一般七八天就會好。”弟弟輕聲應道,“這次不一樣,有半個月了,胃痛越來越厲害,怕是——”似有感應,母親醒了,輕聲説:“你回來了?!”我們進去;母親掙扎着想坐起來,我扶起她,加兩個枕頭讓她靠在牀頭。“回來也好,”母親強打精神説,“這次我是真要走了。我媽那年也是這個時候走的。”頓了頓,母親又説,“你們弟兄倆從小吃過苦,如今都不愁吃穿,我也放心。要相互照應,要讓細伢讀書,要節約......”“不要瞎想,明天就去醫院!”我打斷説,“不是什麼大病,能夠治好的!”母親不接話,示意我拿開枕頭,又閉着眼躺下。

我和弟弟又回到堂屋。他到廚房端來一杯涼開水給我喝,小聲説:壽木已經託人打製好,壽衣也做了;媽這幾天半睡半醒,有時在迷糊中叫我的名字。所以他瞞着媽給我打電話......話沒説完,突然聽見卧房裏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我和弟弟相顧駭異,疾步進去,母親緩緩地扭過頭,定定地看了我們一眼,笑了一笑,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我靜靜地等了幾分鐘,輕聲呼喚:媽!媽!沒有任何反應。母親走了,永遠地走了。

小的時候,我以為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成年後,我發覺你其實很平凡,很普通。你有不少缺點:粗心大意,患得患失,説話常無意中傷人而不自知,等等。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完全改觀。我一度瞧不起你,而且直言不諱,把你倚以自豪的光榮貶得一錢不值。後來我終於能夠理解你:你的隱忍和堅強,你的執着和付出,你的痛苦與歡欣。你是一個平凡的母親,又是一個偉大的母親。沒有天,哪有地,沒有你,哪有我?我的優點是你給的,我的缺點也是你給的,我的血管內流淌着你的血......

母親,每個人都會死,父親已在地下等你多年了,將來我也會去那邊找你的,放下一切,心無牽掛地走吧。

那幾天,你看起來精神好多了,竟然能夠倚着牀欄坐起來,聽小寶講她在學校的情形,聽我談小區花木的變化。我鬆了一口氣,以為你再住上十天半月即可出院。

誰知,那只是將去之前的'迴光返照。

你心地清明,肯吃虧,能容人,這些美德素為我所敬服。你換過幾個單位,在時,大家都喜歡你,調走後,大家還念着你。你工作繁忙,十分辛苦,但你説,年輕時吃點苦不要緊,況且還能夠學到真東西。你體質不算好,卻幾乎沒生過病。不料這次卻一病不起!

在幾年前,家事公事都順,我和你心情正好時,我就曾設想過:如果我們不能相偕白頭,誰先死去更好呢,我,還是你?林覺民烈士《與妻書》雲:“與其使吾先死也,毋寧汝先吾而死。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我的想法正與他一樣。但我沒有問過你。你善解人意,但缺少風花雪月的浪漫。假如跟你提及,你可能又會笑我“神經病”,並不當真。我不説起,還有另一個原因:這個選擇題太殘酷,就如“妻與母同時溺水先救何人”一樣殘酷,我不願意面對,更不願意你面對。

就在剛才,你永遠地離去了,但你的手卻抓住我不肯鬆開。我懂得你的不甘和無助——你還不到40歲啊!你是堅強的,在疼痛時強忍着不流淚,但在明白回天乏術之後,你卻流淚了。你捨不得離開這個多姿多彩的人間,更捨不得離開小寶和我,還有你的父母和妹妹。人生最根本的幸福源自家庭,源自愛和親情,而不是其他的一切。在認識你之前,我的生活困難重重,境遇坎坷不平,自認識你後,似乎一切順遂,百事如意。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你!人生短暫,能夠認識你,與你相伴半生,這實在是我最大的幸運!你走了,剩下的路,我該如何走下去……

一個老人帶着十歲的小孫女,走在李家坊立交橋上。這時,一輛水泥槽罐車開過來,罐車的尾部掃過小女孩,把她捲入車底!小女孩的後半身壓在車輪下,血肉模糊,她抬起頭,睜大眼睛,張大嘴巴,似乎是要發出慘叫,又似乎是想説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一瞬間,她的扎着兩根小辮子的頭垂了下去......

這是幾年發生在本市的一個悲劇。這則新聞對我的刺激太強烈了,以至於直到現在,每每憶及,猶有痛心疾首之感。我忘不了小女孩臨去前那大張的嘴,那大睜的眼睛!假若那個小女孩是你,我的小寶......我不敢再往下想。但我忘不了那一幕,仍然忍不住要想。我可能情緒失控,當場擊殺司機,那樣我就會進監獄,甚至上刑場;但如果不那樣做,我又將如何面對血的事實,如何度過慘痛的餘生?......

過了不久,有媒體報道,某大城市的母女倆同時喪生於一輛槽罐車下。此後我這才發現,報紙上關於槽罐車殺人的新聞竟然屢見不鮮!我開始對槽罐車的設計者和製造者生出深深的恨意……

我要走了。

我早有預感,也早有準備。多年以前,正當壯年時,我已多次預想死亡,對我的臨終情形有過多次設想。三個月前,我感覺健康狀況突然惡化,只是一種感覺,但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按照妻子的要求去醫院作了檢查,雖然我不作指望。三天後即出院,並着手安排後事:整理好所有文字和照片,整理好所有圖書,然後到千里之外的某個城市見了一個朋友,回老家走一趟,之後獨自去敦煌看月牙泉——那是我一直想去的神奇之地。十天前,我明顯地衰弱了,不得不卧牀休息。我給幾個朋友寫好電郵,設置為定時發送狀態。做完這些,我就靜等最後的時刻來臨。我熱愛過,憤怒過,喜悦過,思考過,表達過。活着固然美好,死去也無所怨悔。

此刻,我又聽到身體的某個地方發出一聲脆響。我明白了。妻正坐在我牀邊,她背對着我,正暗自垂淚。她以為我不知道檢查結果,對我的平靜甚至喜悦心懷愧疚。我説:你不用為我難過,其實我並不怕死,只是有點捨不得你和小寶。妻轉過頭,淚又下來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抬手撫摸她的臉龐,説,我給你和小寶留了一封信,我要説的話都在裏面。

話音落下,我眼前已是無邊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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