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的愛散文

來源:文萃谷 1.24W

寫了近兩年文字,卻沒有一篇是寫給父親的。

蝸牛的愛散文

拿起筆又放下,怕那些輕輕淺淺的文字無法表達那些藏在心底的東西,怕回頭凝望那些落在身後的記憶時,會讓一些鏡頭再次模糊我的視線。

説真的,小時候我並不怎麼喜歡父親。因為當校長的父親總是過於嚴厲,以至於我們姊妹四個都特別怕他。童年的記憶裏,父親總是特別忙,忙得一個禮拜也難得回來一次,因此我們對他的感情是保持了一定距離的陌生。在他面前就連那平日裏最淘氣的哥哥都揣着“小心翼翼”從不顯其英雄本色,我們這三個丫頭就更不敢輕舉妄動了。當同齡的孩子可以騎在自己父親的背上、脖子上,可以趴在父親寬大的肩上撒嬌時,我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原來父親的形象是可以這樣去詮釋的!除了驚訝、除了羨慕之外對自己的父親多少有些失望。

我曾試圖親近父親,雖然心裏難免緊張,但還是儘量表現得十分乖巧。父親依然是嚴肅的,即使在我給他端上一杯水時也難得聽到他的誇獎。而他的急脾氣卻是出了名的,稍不留神闖了禍定會招來父親提高了兩個八度的訓斥。當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時,父親見了會大聲説:“怎麼會摔倒呢?哭什麼?自己爬起來!”而母親總會慌忙跑過來心疼地抱起我:“摔疼了沒有,讓媽媽看看。”這些常常讓我懷疑:父親是不是從未喜歡過我們?因此對父親的感情遠沒有對母親的感情深,我們在不知不覺中疏遠着父親。

父親不會做飯,也從來不做飯。在學校他吃食堂,回家也跟吃食堂一樣。飯做好後母親便説:“去,喊你爸吃飯去。”父親這才會放下手頭的報紙或那些侍弄着的花草坐到飯桌旁,母親總是把盛的第一碗飯讓我們端給父親,這個習慣一直保持着。而我不明白的是:同樣當教師的母親怎麼能如此容忍父親的壞脾氣,包容他的懶惰,毫無怨言地付出那樣多呢?就這樣,父親在禮拜天偶爾休息時也很少跟我們親熱,我們已習慣了疏遠他又敬畏他,習慣了他的嚴厲,習慣了在他面前不哭不鬧。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過,我在默默裏接受着現實中的父親。只是上學之後,我的心裏卻越來越不平衡起來。

本來喜歡雨和雪的我開始怕下雨或下雪。特別是到了夏天變化無常的天氣總是讓人捉摸不定,上學時還好端端的天氣臨近放學時卻下起了大雨。別的同學總會有家長送來雨傘或者帶着雨具來接,惟有我常常對着雨發呆,我知道當教師的父母根本無暇顧及上學的我,望着其他同學幸福地躲在父母的傘下或被父親抱在自行車後座上用大大的雨衣遮住時,我的心酸澀得直想落淚,那樣的温暖、那樣的父子情深是我從不敢奢望的,我常常成為教室裏惟一沒人送雨具的學生,在等着雨變小或停下來的過程中,我對父親的怨言又疊加了一層。當我獨自走在雨中或雪中時我在心裏一遍遍地對自己説:父親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因此每當學校里老師讓寫那些關於父母的作文時我卻一次也沒有寫過父親,沒有寫過那個令我很難體會到父愛的當校長的父親。

父親愛過我嗎?那時的我這樣問過自己許多次,答案往往是否定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選擇與“和藹可親、無微不至、温柔細膩”背道而馳的父親做我的父親。

當然,父親終歸是父親,他不會總是扳着臉不説話,他偶爾也有受歡迎的時候。

那時候的日子是清苦的,父母靠那可憐的工資供我們四個上學,其拮据程度可想而知。記得當時很流行一種黑色的革制提包,父親上班時一直用它。因為他任職的學校離家遠,所以一星期才能回來一次。而我們最盼望的一件事便是在星期六等父親回來。一聽到大門響的聲音,我們便一邊喊着“爸爸回來了”,一邊跑着去搶掛在父親自行車把上的黑提包,因為裏面總是裝着“好吃的”——幾個大白饅頭或是一些花生、糖果。在當時那都是我們平日裏見不到的好東西,平時我們吃煎餅、窩頭和玉米麪與白麪摻在一起的饅頭,而父親在學校裏卻可以天天吃到純白麪、四四方方的'那種很大的饅頭,細細嚼來竟有甜絲絲的香味,還有那花生,吃上一粒可以讓我們回味半天。當我們瓜分着這些“美味”時,父親的臉上才會露出少有的一絲笑意,我顧不上多想那笑裏包含着什麼,只覺得這時的父親才多少有些親切。

我們漸漸長大,日子慢慢好起來。父親的黑提包裏的“好東西”便被一些文具盒、字典、報紙、作文選等代替了。

儘管父親與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對我們缺乏足夠的關愛,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父親的形象在我心裏開始模糊了,我不知該把他放在什麼位置,在家裏,父親仍然無法贏得我們幾個孩子的感情,就像存在着一段不遠不近難以跨越的距離一樣,這邊的我始終看不清那邊的父親究竟會想些什麼。

父親也有讓母親都不滿的時候。

當年淘氣的哥哥,冬天清晨總是去村前的小河去溜冰,常常拎着滑冰板躡手躡腳地出去,因為劃得太瘋太快往往會掉進冰窟窿,而後又耷拉着腦袋拎着滑冰板濕淋淋地回來。那厚厚的棉衣滴着水,母親要在爐火上烤半天才幹,大冷的天又沒有多餘的一套棉衣換,母親訓斥無效,連巴掌都用上了,那調皮的哥哥仍舊還是隔三差五上演一出,母親氣不過,把他的滑板車和滑針都給毀了,扔掉。而父親卻不吱聲,仍然用結實的棗木給哥哥做下好幾個漂亮的滑冰板和滑針。更讓母親不解的是他竟然趁外出開會的機會花掉一個月的工資給我們買了玩具積木和收音機(當時整個村子還沒有幾台收音機),為他“如此不會過日子”母親跟父親大吵一場差點掉眼淚,好長時間都不理他。記得當時愛發火的父親卻沒有發火,只是在一旁一棵接一棵地抽煙……

父親退休了,他竟然在慢慢地發生着變化,讓我很是驚訝。

我上九年級時,因學校離家稍遠些,我便住校,但住校的條件太差,我總是不適應,睡不好覺,我想回家睡,父親同意了,對我説:“以後我接你。”受寵若驚的我急忙説:“不用,我自己和同伴一起騎自行車回來就是了。”但父親堅持接我。那時,下晚自習已是晚上九點多了,鄉村的小路崎嶇不平,沒有路燈,特別黑,父親的視力不好,卻堅持用自行車帶着我慢慢地走。半年多,他總是準時在學校門口等着,從未耽誤過,風雨無阻,且毫無怨言。直到現在那條鄉村的小路和父親的影子還常常進入我的夢境。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父親竟然學會了幹家務,學會了做飯。每當我下夜班回家時,他總會給我端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麪條。更令我驚奇的是粗心的父親會記住我平時愛吃的東西,去集市悄悄買回來我喜歡的水果、零食和烤地瓜,他甚至開始變得有些嘮叨:早一點上班,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好好照顧自己。這幾句話,顛過來倒過去地重複着也不嫌煩。在這些瑣碎的真實裏,我是越來越讀不懂父親了。

踏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坦然地迎接着人生的風風雨雨,才發現我自信和不服輸的性格像極了父親,許多好習慣竟是父親嚴厲訓斥後養成的。

當我為人妻,為人母,漸漸體會到生活的壓力和做父母的艱辛,對父親的怨言也越來越少。

兒子不滿週歲時,我帶他回老家住了一段時間,那個冬天很冷,我住的卧室裏卻暖和得很。睡夢裏隱隱約約會聽到往爐子裏添煤塊的聲音。當早上母親問我夜裏覺得冷了沒有,我説:“這土暖氣不錯呀,你一晚上添好幾次炭,暖氣片熱得都燙手,怎麼會冷呢?”母親卻笑着説:“呵呵,是你爸怕你跟孩子凍着,一晚上起來五六次添炭,沒封爐子。他説看你自己帶着孩子太累,覺得心疼,睡不着。”

我一下子愣了,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沒有想到的,這難道就是那個粗心大意、脾氣暴躁的父親嗎?那個我認為不懂愛的父親嗎?那個堅強得從未流過淚而今卻變得心細如髮的父親嗎?我的心翻騰着品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爸真是變了,”我説,“小時候他對我們一點都不關心,脾氣大得嚇人。”

母親沉默了一會説:“還記得小時候你爸從學校給你們帶白麪饅頭吃的事情嗎?”

“當然記得,他用黑提包盛着他吃剩的好東西,那是他唯一讓我們感到親切的時候。”

“傻孩子,哪是你爸吃剩的呀!那麼窮的日子怎麼會剩下那些好東西呢?你爸是省下細糧票給你們換的。而他自己總是把從家裏帶去的窩頭往玉米糊糊裏一泡,啃點大疙瘩鹹菜就湊和一頓。他自己卻常常因為吃不上青菜嘴上上火起泡。那些花生是有時候串門或看病人時剩下的,提包很大,往外倒時倒不乾淨,兩邊總會擋着兜回去一些,你爸便留着,到禮拜六拿回來給你們吃,他説一把花生就能給你們四個解饞……”

我聽着,眼裏盈滿了淚水,別過頭去不再説話。

那麼多年我竟然會感覺不到父親的愛,那麼多年我在心裏堆積了太多的怨言,那麼多年父親容忍了我們的疏遠、冷漠甚至敵視的目光。在那已經流逝的歲月裏,我卻從未好好想過那嚴厲的背後究竟藏了一顆怎樣的心?

那天,兒子用手在玩一個拳頭大的蝸牛,青黑色的殼又大又結實,它順着水管揹着重重的殼慢慢地向上爬着,當它停下來的時候,慢慢探出腦袋伸出觸角來四處張望,我才看見在厚厚的殼下藏的竟是細膩、柔軟、晶瑩的軀體,看着,看着,我的心隱隱地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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