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隨筆

海鳴，我的大學同學，有許多文章見諸報刊，尚未退休卻已賦閒在家，於是他有了更充裕的時間拓展自己的愛好。喜歡旅行，在微信圈追蹤他的行跡，總讓我心生羨慕。今年清明過後，廣東、上海、浙江不亦樂乎。或許是因為疲憊，應承我與祝玲的邀約，遊揚州確乎體現了慢，但我想"慢遊"或許更符合他的性格、適合他的風格。平常他有些温文爾雅，在討價還價的應付中還有些不諳世事，更何況他旅行是為寫作服務的。城市的歷史走向、來龍去脈都要弄清楚;當地的湖光山色、風土人情都需要品味，走馬觀花是萬萬不行的。

祝玲同學，是我一朝相遇，一生相攜的至交。30年前同學以來，我們的生命生活都打上了彼此的烙印，她對我的影響更大。曾經在學校我們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牀，同坐一張桌，有過爭吵，有過彼此不理睬，但大多時間一起摸爬滾打，老師同學説我們形影不離，很自然地將我們劃分同類，我們都不太喜歡讀書，又有些男孩子行俠仗義，算是臭味相投。畢業30週年同學聚會，她以年輕的面目出現，大家都驚呼其"逆生長"。"相由心生"大抵與她的性格有關。

海鳴同學，師範畢業工作幾年再與我們同學，所以，他更懂得學習的意義。在校時他絕對是個好學生，業餘時間博覽羣書，自然與我和祝玲分屬不同類型。幾十年過去，"本性難移"，他依舊拘謹、不苟言笑。與我們合影，尤其與祝玲合影時有些手足無措。遊瘦西湖時，我們請一位遊人邦我們拍合影，祝玲讓海鳴也把手搭在她肩上，海鳴匆忙之間居然把手疊在我的手上了。這一景象經攝影師定格，留下難忘的瞬間，也留下了刻骨銘心的關於他拘謹無措的記憶。

海鳴年長，是我們的大哥，對我們十分細緻周到。我們從不同的地方趕往揚州，海鳴最先抵達。為了更好地安排行程，他認認真真地打前站，摸清了路線。我和祝玲是晚上到達的，他提前許多到火車站接我們。當時，我在只有我們三個人的"揚州三日行"微信羣裏打趣説:"有男同學接，真幸福!"火車即將到站時，海鳴怕我們打瞌睡坐過站，發微信分別提醒我和祝玲，一出站就看到他翹首以盼的神態，心裏十分感動又分外踏實。海鳴帶我們抄近路，從火車站連接汽車站的天橋穿行，我一抬頭就看到了海鳴兄唸叨很久的上弦月，突然間一熱，許多清晰的記憶湧上心頭，格外温暖。

關於旅行，《圍城》有最經典的描述。通過旅行相互瞭解和了解後一起旅行是兩個不同的階段。我們仨是同學，瞭解早就有，旅行後又增加了更多的默契。分別時，我微信海鳴"下次再約"，他回覆:"下次再約!你建議，我執行。"一位任勞任怨好大哥形象躍然紙上。是呀，這一程他幫我們手拿肩背，很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海鳴兄也老大不小了。祝玲長我兩歲，入學時被同學們尊稱為“大姐"，逆生長雖説心境使然，但也因為愛美、美得精彩。每次與她同居一室或是同牀共枕，祝玲總是對我諄諄教導，這次也不例外，反覆叮囑我要修飾自己，好好化粧、好好控制飲食減肥。由於對美的感受更靈敏，她自覺承擔了拍照的任務，為留下我美好的瞬間，每次拍照前她都不忘提醒我收腹挺胸擺胯，不厭其煩，儼然大師一絲不苟。平時見多了時而溜鬚拍馬，時而色厲內荏，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的人，你會覺得祝玲是個另類。生活的艱辛和磨難告訴我:一個真正希望你好的人，除了親人外，只有可以同生共死的真朋友。如果説我和祝玲是八四政教相處最好的姐妹，老師和同學都不會有異議。畢業30週年聚會同學們談體會，我們倆都用了同一個詞形容我們的關係:後天親人。

我們都奔六了，期望過一種全然放鬆的，愜意自然的生活，都把“慢”作為生活的前提。只有慢下來，才不會累，不會因疲憊而影響心態和情緒;只有慢，才能調動各種器官慢慢品味，才有關於上弦月、垂楊柳的記憶和遐想;只有慢，才有對景懷舊，品味過往的情懷和志趣。“煙花三月下揚州”，唱一曲屬於我們的《揚州慢》，在我們是一次怡情養性。

提及“慢”，又在揚州，自然會想起姜夔的《揚州慢》。姜夔的《揚州慢》膾炙人口，至今傳頌。他把眼見的揚州與杜牧筆下的揚州對比，更是振聾發聵，悲苦與傷痛一覽無餘。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對姜夔的這首詞情有獨鍾，還有一個原因。姜夔是江西鄱陽人。我生長於鉛山，就地域而言，我們是老鄉。攀附這樣一位老鄉，只是以此為榮，可以增強文化自信，並加深對故鄉故土的熱愛。姜夔是與辛棄疾、吳文英馳名南宋文壇的三大家之一，同時他還是音樂家，精通音律。《揚州慢》發韌於姜夔，最初是一個樂譜，後成為詞牌。《揚州慢》曲調舒緩、平靜，有些低沉和壓抑，原本不適合用於本文題目，但我想本次旅行專注揚州，景點又限於大明寺、瘦西湖、運河，相對於一天半時間遍遊揚州，節奏確實慢了許多，又與同學一道，閒適安逸，不妨取現代漢語“慢”之本意，成就名副其實的揚州慢。

在去揚州之前，我做了些攻略，重點部分是揚州的歷史人文。江左名都，維揚重鎮歷史悠久，我也向往已久。揚州自公元前486年建城以來，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從夫差築邗城、開邗溝開始，幾經發展，幾度更名，廣陵、江都、維揚都聲名遠播。

揚州的“瘦西湖“受歷代造園專家的青睞，在十里長的湖區兩岸，營造了"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的湖區聖境。清代汪沆一首《瘦西湖》: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紅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為其定名。

揚州是一座月光城。唐代徐凝的《憶揚州》: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尖易覺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船行運河，過徐凝橋，但見燈光璀燦，似月滿乾坤，好一處天上人間。近日讀詩，又得知《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張若虛是揚州人，我想其作品中“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美好，“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追問，“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的無奈，一定都發端於揚州，成為他生命流轉中不可或缺的'參照。揚州亦是唐代大詩人李白流連的地方，留下的許多關於揚州的詩篇和故事。同時李白又是一個喜歡寫月善於寫月的高手，或許也是受了揚州月亮的啟迪。

揚州是一座水城，曾經東依大海，又有南北貫通的大運河，除著名的瘦西湖外，還有月亮湖等星羅其布。秦觀有《邗溝》詩，明朝張萱亦作《邗溝懷古》:不盡邗溝水，微茫日夜流。潮連揚子渡，煙接海門秋。樹影浮荒堞，蟬聲到客舟。興亡無限意，洛水共悠悠。邗溝、洛水、長江皆在其中。

揚州又是一座花城，以瓊花和芍藥最為著名。瓊花，是揚州市花，在瘦西湖隨處可見。誇讚瓊花的詩詞很多，選宋代鄭覺齋《揚州慢?瓊花》於此，以鄉讀者。

弄玉輕盈，飛瓊淡濘，襪塵步下迷樓。試新粧才了，炷瀋水香球。記曉剪、春冰馳送，金瓶露濕，緹騎新流。甚天中月色，被風吹夢南州。

尊前相見，似羞人、蹤跡萍浮。問弄雪飄枝，無雙亭上，何日重遊。我欲纏腰騎鶴，煙霄遠、舊事悠悠。但憑闌無語，煙花三月春愁。

除瓊花招搖外，月色亦撩人。我們在瓊花間穿行、捧賞低嗅、拍攝留念，也體會到了些許詩詞中的瓊花的風采。

在宋代，揚州芍藥名噪天下。宋陳師道《後山談叢》:“花之名天下者，洛陽牡丹、廣陵芍藥耳。”芍藥紅葉黃腰，又稱金帶圍。瘦西湖景區萬花園的西南部，建有“簪花亭”，是一個六角形的仿宋建築，亭子的周圍遍栽芍藥。煙花三月，正是芍藥開花的時候，我們都得見其搖曳風姿。亭前有“四相簪花宴”青銅雕塑，真實地再現了“四相簪花”的場景。據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記載：北宋慶曆五年(1045年)，韓琦任揚州太守時，官署後花園中有一種叫“金帶圍”的芍藥一枝四岔，每岔都開了一朵花。此花不僅花色美豔、奇特，而且傳説此花一開，城中就要出宰相。當時，同在大理寺供職的王珪、王安石兩個人正好在揚州，韓琦便邀他們一同觀賞。因為花開四朵，就臨時邀請路過揚州也在大理寺任職的陳昇之參加。飲酒賞花之際，韓琦剪下這四朵金帶圍，在每人頭上插了一朵。説來也奇，此後的三十年中，參加賞花的四個人竟先後都做了宰相。這就是有名的“四相簪花”的故事，在揚州傳為美談，芍藥也因此成為傳奇。後來，“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曾繪製了一幅《四相簪花圖》條軸和一幅《金帶圍圖》扇面，這故事影響十分久遠。

杜牧寫了許多關於揚州的詩，大多耳熟能詳，其中最有名的詩句應當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姜夔的《揚州慢》則用情不同，“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動靜之間，想像中橋於月色中盪漾，湖光冷峻，無言以對。雖傷心欲絕，仍不失其美:悽美!

二十四橋遊人如織，用摩肩接踵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應早年流傳的典故，二十四橋上下台階各二十四級，人多邁不開，大多人數着步子拾級而上，又拾級而下。我們也循此套路。偶爾在人流間隙留張影，絕對沒有其他人是不可能的，大多是人挨人的合影。

這一程意猶未盡，去了大明寺，走了瘦西湖，遊了運河，走了東關街。原本留了半天時間準備好好看看雙博館的，因偶遇楊州半馬縮水，心有遺憾。但我想揚州還會再去，那裏還有“揚州八怪“在召喚，期望面見鄭板橋的竹、金農的漆書，虛心直節，難得糊塗。

◎淮東第一觀

受“煙花三月下揚州”的蠱惑，很早就有重遊揚州願望，今年穀雨約同學好友終於成行。此行的第一站是大明寺。

大明寺位於揚州西北郊蜀岡之上，它既是一座佛教廟宇，也是一方風景名勝，由大雄寶殿、平遠樓、平山東堂、御園、鑑真紀念堂、棲靈塔、天下第五泉等組成。宋代秦觀曾有詩云:“遊人若論登臨美，須作淮東第一觀。”於是大明寺也被稱為:淮東第一觀。莊重典雅的牌樓，正面橫匾上篆刻着“棲靈遺址”，由光緒年間鹽運使姚徑手書。

大明寺初建於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間，故稱“大明寺”。隋仁壽元年（601年），文帝楊堅六十壽辰，詔令在全國三十個州內立三十座塔，以供奉舍利（佛骨），其中一座建立在大明寺內，稱“棲靈塔”。“棲靈塔”高九層，清入關後，對“大明”有所忌憚，因寺從塔名的習慣，改“大明寺”為“棲靈寺”，後兩名通用，沿襲至今。又因大明寺在隋宮、唐城之西，亦稱“西寺”。

平山堂位於大明寺西側的“仙人舊館”內，由平山堂、谷林堂、歐陽祠三部分構成，由南至北依次排列。初建於宋慶曆八年（1048年），時歐陽修任揚州知州。

因為歐陽修與蘇軾，平山堂多名人吟詠，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最著名的有歐陽修的《和劉原父平山堂見寄》:“督府繁華久已闌，至今形勝可躋攀。山橫天地蒼茫外，花發池台草莽間。萬井笙歌遺俗在，一樽風月屬君閒。遙知為我留真賞，恨不相隨暫解顏。”還有王安石的《平山堂》:“城北橫岡走翠虯，一堂高視兩三州。淮岑日對朱欄出，江岫雲齊碧瓦浮。墟落耕桑公愷悌，杯觴談笑客風流。不知峴首登臨處，壯觀當年有此不？”蘇轍與秦觀亦曾有過唱和，“淮東第一觀"出自秦觀《步韻子由題平山堂》

平山堂中楹上方懸“平山堂”三字匾，寬2.8米，高0.95米，黑色底，白色字，為清同治壬申（1872年）孟夏之月方浚頤題，兩側懸聯曰：“曉起憑欄六代青山都到眼，晚來對酒二分明月正當頭”，硃紅色底，白色字，為朱公純撰，庚申春日尉天池書。

平山堂面南而建，五楹，七架樑，硬山屋頂，西南設捲棚，北有短廊與谷林堂相接。堂北檐下懸“遠山來與此堂平”匾額，寬1.9米，高0.4米，點明“平山堂”的緣由，為清光緒丙子（1876年）秋林肇元題，咖啡色底，白色字。

谷林堂位於平山堂之北。宋元祐七年（1092年），蘇軾由潁州徙知揚州，為紀念恩師歐陽修而建此堂，取自己詩句“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中的“谷”、“林”，稱"谷林堂"。

平山堂壁有石刻10餘塊，其中有：《平山堂記》，乙卯九月西亭李正衡撰，男鴻春立石，金大順鐫。還有《重建平山堂記》，同治壬申夏五月郡人蔣超伯撰，董恂書；《重修平山堂碑》，欽差丙午科廣西鄉試主考撰並書，乾隆元年歲次丙辰秋七月上澣之吉立，刻者旌德劉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