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譜的散文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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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族譜

族譜的散文詩

古老的姓氏,披着神祕的外衣。

祖先建起的祠堂上,外人不可隨意入內,那裏敬奉着一個家族神聖的記憶。

紙張暗黃,多少家長裏短,都化為烏有。

但英雄的事蹟,先人的軼事,仍會經常被年長者提起,他們口口相授代代相傳,他們在故事裏面露自豪,也在故事裏淚沾衣襟。

這蠅頭小楷,記載着閃光的舊時代。

被寫下的每一個人,都在橫平豎直的時間,站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而時間鋒利,被拉長的身影遺下冷月。

縱然江山撩人,卻難抵光陰似箭,再多的豪情、再多的雄心,都在花影橫斜中冷卻迷離。

人間多少事,都似一場夢,夢裏夢外,躲不開雁過留聲的漩渦。

此時正當日上三杆,陽光偌大,我躲在一首未完成的詩裏,試圖讓世俗的軀體,溢出野菊花的暗香。

  (二)高莊村

我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望你。

悲傷成河。

這被眾神詛咒過的村莊,暮檐涼薄的村莊,苦厄如蓮子之心。

夜暮四合,烏鵲歸巢.

那十二個出竅的魂魄,是否還耽溺於痴纏的路上,不知歇息。

每當想起他們,我的內心便生滿荊棘。

倘若我淚眼滂沱,萬物能否懷有慈悲之心;倘若將我的靈魂也交付於它,能否換來澡雪之音,空山之仁。

我一次次倉惶逃離,又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靠近。

西淝河水被釀成一罈好酒。

大街上堆滿渾濁的宿醉,卻沒有人藉着酒勁懺悔,巨大的孤獨佈滿了寂靜的麥田。

這被眾神詛咒後拋棄的村莊,啼痕落滿寒霜。

陳舊的影子傾斜下來,壓着一個遊子的胸膛,他身似浮雲,心如飛絮,華髮白了少年頭。

他扶着潔白的骨頭,他握着滾燙的心肝,卻低下了不得已的頭顱。

  (三)祖父

曾祖父留下的三百畝田地,在你的手裏被革了命。

當初的大宅院,成了別人家的屋檐,枯黃的草木,擋不住秋風。

你抱着妻兒,把頭低的.比命還矮半截。

你挺過了飢寒交迫的侵襲,卻躲不開人言可畏,躲不開一茬接一茬的批鬥。

一把把塗滿毒藥的利劍,掀翻了你體內的宮殿。

病灶像一柄閃光的斧頭,高懸在頭頂。

你一直在等它落下,以雷霆之勢,砍掉這苦難的一切。

而它只會一次又一次落在你的肉體之上,不致命卻貫穿心肺,像迎着北風的乾咳,每一下都能吐出鮮紅的血。

終於有一天,你待巨大的落日,隱去了僅剩的一點餘温,悄悄回到了漆黑的屋裏。

你把生活的繩索,穿過了橫在上空的房樑。

這橫在懸崖兩端的繩子,度完了你一生的苦厄,度完了塵世所有喧囂的霧霾。

彼岸的村莊,清風徐徐,陽光柔媚。

浩大的寂靜之中,你牽着父親的手站在斑駁的船頭,望着剩下的人間,放下悲喜。

  (四)曾祖父

乾淨的西淝河水,流過親人世代居住的村莊。

你把又粗又黑的辮子,盤在黝黑的脖子上,站在裝滿貨物的船頭,任風吹開衣衫上的鈕釦。

你望着這埋葬着祖先骨植的熱土,熱淚盈滿眼眶。

岸上的家人,向你使勁地揮手,我年幼的祖父,站在你妻子的身旁,哭得像個淚人兒。

悲歡離合都是生活賜予的厚禮,留戀不捨與肩上的責任,這像一個蹺蹺板,隨着身下的波浪起起又伏伏。

你是船長,也是一位勇敢的水手。

每一次出行都像一個莊嚴的儀式,每一次遠航都滿載盛大的希望,像這兩岸的莊稼地,麥浪翻滾,猶如閃光的金子。

你將目光投向遠方。

大船駛出淝河進入更為寬闊的淮河。急湍的河水像長着黑色獠牙的怪獸,放肆地追着你跑。

天空傾斜,狂風挾着驚雷,在洶湧的水面炸開一個又一個漩渦;暴雨沖刷着你古銅色的肌膚,你炯炯有神的雙眼,緊緊盯着前方,雙手鐵錨一樣握住生命的舵盤。

每一次你都要帶着水手安全返航,把他們交給岸上等候的親人。

你也要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安全地交給妻兒和父母,把自己的骨頭交給生你養你的村莊。

  (五)黑爺

我的童年,似一頂破舊的黑帳篷。

遮住了陽光、花香與鳥鳴。

只有黑爺視我如珍寶,讓我騎在他的肩膀上,在人羣中飛來飛去,並用洪亮的歌聲,替我轟走悲傷、寒冷和陰鬱的怪獸。

皖北平原的夜空,萬物俱寂。

西淝河的水,下午還閃着白銀的波光,而此時,發出嘩嘩的響聲,悄悄掠走了世俗的偏狹與機鋒。

天地靜默,安之若素。

只有那飛流直下的孤獨,那水銀般寂靜的孤獨,從他不動聲色的面頰上溢出來。

如今,還有多少人能記住,這個因失眠而翻動黑夜的人?

他的肉身崩塌,而靈魂依然熠熠生輝。

這如同他在子夜時,一陣緊似一陣的笑聲,收割了人間所有的塵埃;這如同他徹夜不停的絮叨,沖淡了前世的榮辱,超越了人間悲喜。

只留下黝黑的音容,常在我夢中浮現,純潔而高貴。

  (六)父親

那些一貧如洗的年月,黑夜傾倒出所有的魔障。

沒有人能理解,也沒有願意去理解你和二叔的孤獨和無助。

生如螻蟻,命若紙薄。

呼嘯的寒風,把你的骨頭吹得生疼,你把火紙一樣臘黃的臉,埋進絕望的淚水之中。

如今,皖北平原的天空下,河流如練。

你卻以一聲爽朗的笑,洗淨童年的陰霾,洗淨苦痛的肉身,洗淨內心翻滾了半生的屈辱。

湛藍的天空下,微風拂過碧綠的麥田。

這是你一生都無法放棄的領地,仿若為你留了又留的一扇門,因為總是敞開而積滿奔騰的巨浪,沖刷掉了所有的悲傷和倉惶。

所有的隱隱作痛,都會化作滿地黃金。

那些熟透的糧食,飽滿,渾圓,在西淝河兩岸不停地顫抖。

這生命的瓊漿,讓你又一次低下頭顱。

你要蘸着火紅的夕陽,飲下這生活的厚愛;你要在秋天的流水上,讓骨頭再一次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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