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散文:寫詩的兒子,不懂詩的父親

來源:文萃谷 3.03W
  精選散文:寫詩的兒子,不懂詩的父親

“我不喜歡有風的日子。風是父親的苦難/我怕什麼時候風一吹,就把我的父親/從這個世界,吹到另一個世界。”

精選散文:寫詩的兒子,不懂詩的父親

這是重慶理工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2009級楊康寫的詩歌《我不喜歡有風的日子》。這首詩歌獲得了一次全國高校文學大賽詩歌類一等獎。

面前的楊康細看上去有些單薄,鏡片後的眼睛給人一種清澈感。面對讚揚,他陽光乾淨的臉頰上露出靦腆的笑意:“沒有你説的那麼好。我只是寫了心中的所思所想而已。”楊康説,他從高中開始寫詩,詩的主角很多時候都是父親。從楊康有些低沉的講述中,我獲悉這對相依為命的父子承受了生活莫大的磨難和苦痛,但寫詩的兒子和讀不懂詩的父親,始終都在往前看,始終相信他們的未來是美好的。

父親從中年開始,就一直在痛/痛爬滿焦慮的額頭,爬向他/老年的孤獨。痛,從他的斷指/流向心底。冰冷的痛,燥熱的痛/他的一生都在痛

——楊康《父親的痛》

1997年,對楊康一家來説,天空的顏色是灰暗的。這年10月上旬一個週末的下午,楊康的母親出車禍而亡。看到被白布蓋着的母親,9歲的楊康和哥哥號啕大哭,父親楊明成緊緊摟着哥倆……

此後,打了兩年官司。官司贏了,賠償一分都沒有拿到,還多了10000多元打官司的外債。無奈之下,楊明成前往山西呂梁的煤礦挖煤掙錢。

臨走時,父親摸着楊康的頭説:“娃,在家聽哥哥的話,好好學習。”雖然捨不得父親走,11歲的楊康還是點頭答應。跟着哥哥生活,身上從來沒有零用錢,對楊康來説,喝瓶酸奶都是一種奢望。春節時,楊明成回家過年,賺的錢都用來還債了,看到楊康饞酸奶的樣子,卻沒有辦法滿足他。“爸,我不喝,酸奶一點都不好喝!”楊康安慰父親。

最後,楊明成湊到錢,給他買了渴望已久的酸奶。喝着酸奶,楊康竟感到有些苦澀。看着眼淚在眼裏打轉的楊康,父親輕輕摸着他的頭説:“娃,咱們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個酸奶瓶子,楊康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來。過完春節,父親又出門打工了,楊康徹底收回了貪玩的心,將全部心思放到了學習上。第二年夏天,他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鎮中學。

這年冬天,楊明成得知種木耳能賺錢,便將挖煤掙的錢,全部用來買了耳棒和木耳種子。楊康和哥哥在學校讀書,楊明成在家忙着鋸耳棒和鑽耳孔。一天,正上課,班主任告訴楊康父親在診所,手受傷了。楊康發瘋一般地跑到了診所,看到父親右手纏着帶有殷紅血跡的紗布,正一臉蒼白地坐在椅子上輸液。原來,為了趕時間,楊明成連續數天不停地鋸耳棒和鑽耳孔,極為疲勞的他恍惚之下將右手直接放到了鋸齒上,四根右手指被鋸斷

看着父親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楊康強忍淚水,輕聲問:“爸,痛嗎?”楊明成説:“娃,不痛。別擔心。趕緊回學校上課去。”這時,旁邊的病人説:“十指連心,你想想四根手指被齊齊鋸斷,怎麼可能不痛。我想起來都害怕!”楊康的眼淚撲簌而下。

我常常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黃昏的山頭/和那些剛剛掏出來的煤塊坐在一起/父親只説,在礦井裏待的時間越久/#L越是想念,地面上的綠和陽光

——楊康《父親説,他喜歡綠和陽光》

是夜。聽着父親在隔壁屋裏強忍疼痛的低沉呻吟聲,楊康的心無法平靜下來,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倏忽閃過。他突然之間好像明白了,爸爸已經很累很苦了,“我不能再哭了。我要做個真正的男子漢”。那一刻楊康感覺心裏一股熱血流過,淹沒了母親去世後左右他多年的脆弱。

楊明成的右手落下殘疾,無法再種木耳,先期的投入打了水漂。第二年春天,楊明成再次離家去山西挖煤。楊康和哥哥深知父親不易,兩個大小夥在學校裏過着省吃儉用的生活,2005年夏,哥哥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延安大學,楊康考入了重點高中。

為了節省路費,楊明成一年難得回一次家,楊康對父親的想念與日俱增。每每想念父親的時候,愛好文學的楊康便給父親寫信。楊康開始在信裏寫詩,寫對父親的愛,寫對未來的夢想。

高三時,楊康突然病倒了。父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飛到兒子身邊。然而,往來數百元的路費,讓幾個月沒拿工錢的他無法啟程。想到治病也要花不少錢,無奈的父親只能將楊康委託給老師看護。一個月後。楊康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緩解,趕緊全力備考。楊康考得不理想,很難過。父親給他打電話:“娃,到爸挖煤的地方來散散心吧。”楊康走進父親住的地方。大吃一驚:那是一個低矮的洞窯,沒有燈,幾摞磚頭加一張木板就是一張牀。

在煤礦的日子,楊康發現父親喜歡坐在黃昏的山頭,看遠方的太陽。楊明成説:“礦井裏一片漆黑,沒有陽光。每次下到漆黑的礦井裏,我都很想看到太陽。”離開煤礦前,楊康幾乎每天都會陪父親一起到黃昏的山頭看太陽。

從父親工友嘴裏。楊康還聽到一件令他後怕的事情。一年前,父親和一個同事下到礦井。進礦井不久,便被瓦斯薰得頭暈目眩,先後暈了過去,後來楊明成硬撐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同事沒能活着出來。別人問他為啥跑得出來,楊明成説:“我不能丟下兩個兒子!”

楊康怪父親出事了都不告訴他。“我不是好好的嗎?只要不放棄,就有希望。”父親淡淡地説。楊康知道父親話有所指。那段時間,父親一直讓他復讀,他卻有些心灰意冷。父親的話讓楊康心神一顫,他回去後復讀高三。

現在,父親總是聽我的/就像小時候的我,對於父親的/決定,不發表任何意見/在父親的心裏,他保留着/自己的想法,只是不願表達出來/他總是聽我的,時間長了/他開始依賴

——楊康《父親總是聽我的》

2009年7月,楊康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重慶理工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9月初,他搭乘的火車在父親不捨的目光中駛離了陝西省西鄉縣火車站。

火車駛入重慶城區時,太陽剛剛升起,楊康想起了父親。一下火車,楊康就給父親打了電話:“爸,重慶的陽光很好。你不要再回煤礦,再到漆黑的礦井去了。”楊明成沉吟片刻答道:“娃,爸聽你的!”

楊康開始大學生活沒多久,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娃,我到北京了,在一家建築工地做小工。”得知父親的去向,想念父親的楊康寫了首詩:“我的爸爸在北京,郊外的工地上/是一個地道本分的民工。第一次去北京/他有些緊張。他已經習慣了山西煤塊的黑/他在電話裏説,北京真好。”

每每想到年近50歲的父親忙碌在建築工地上的身影,楊康就感到心酸。學習之餘,他找兼職賺生活費。他的第一份兼職是打掃清潔。他必須趴在地上擦,楊康看着來往的人,感到很難堪。這時,一個老人問他:“小夥子,你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楊康陡然一驚,他想起了父親平靜描述過的礦井下的黑暗、對陽光的想念,他很快俯下身,使勁地擦地板。

學習和兼職之外,楊康創作了大量與父親、與夢想相關的詩歌。在商場裏做臨時導購、在街頭散發傳單、在學校網吧做網管,這些讓他賺取了足夠的生活費之外還有節餘,同時,楊康的詩歌也發表在了一些知名詩歌刊物上。

大一寒假時,楊康在陝西老家與父親相聚。回到家,哥哥給父親買了雙皮鞋,楊康給父親買了一套保暖內衣,父親樂得笑眯了眼。楊康在諍裏寫:“火焰不斷上竄,這麼多幸福和温暖/山坡陽面,萬物之上陽光普照/野山藥在荊棘叢中動了動身/泥土解凍,田地開始復甦。”

回到學校後,楊康繼續勤工儉學。半年多的大學生活,讓他對夢想的理解更加深刻。熱愛詩歌的他,決定創辦一份詩歌報。為了保證詩歌報正常出版,楊康到處拉贊助,遭遇了一張又一張冷麪孔。儘管如此,楊康沒有想過放棄。2010年初夏,《天漢詩歌》誕生在重慶理工大學校園裏,捧着散發着油墨清香的報紙,楊康激動無比。明知父親看不懂詩,他還是將詩報寄給了北京工地上打工的父親。

有一天,楊康給父親打電話,父親説北京起風了,他正在傾倒水泥。放下電話,楊康提筆寫下了詩歌《我不喜歡有風的日子》。這就是後來得獎的那首詩歌。寒假在家時,楊康得知獲獎的好消息,馬上告訴了父親,父親高興得不得了。

楊康説:“我和父親之間的話很少。我們在一起時,更多的時候是沉默。所以,在詩歌裏,我對父親一吐為快。”

人生的椅子

文/趙元波

朱德庸在大學演講,提到了小時候父親講的那段話:“人和動物一樣,都有各自不同的天賦。老虎強壯,善於奔跑;貓則温順、靈敏,雖然不能像老虎那樣威風和霸氣,但也具備老虎不具備的天賦與本能,它能上樹,能抓老鼠。人們都希望成為老虎,而這其中有很多是貓,久而久之,變成了一批爛老虎。兒子,你天生對文字遲鈍,但對圖畫卻非常敏感,為什麼放着優秀的貓不當,而偏要當很爛的老虎呢?我不希望你成為一隻爛老虎,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一隻好貓!”

這段話讓朱德庸獲益匪淺,讓自幼對圖形敏感的朱德庸在繪畫上找到了自己的椅子專心致志,把漫畫當做自己一生的追求,25歲就成為漫畫界炙手可熱的人物,《雙響炮》《澀女郎》等作品紅遍東南亞

駿馬雖能奔跑千里,耕田不如牛;耕牛雖勤奮,看家不如狗。找對椅子,對一個人的成長至管重要,否則再美味的佳餚滴在衣服上也就成了污漬。

艾森豪威爾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傳奇人物。他曾獲得很多個第一:在美軍歷史上,共授予10名五星上將,艾森豪威爾是晉升得“第一快”;他出身“第一窮”;他是美軍統率最大戰役行動的第一人;他是第一個擔任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盟軍最高統帥;他是美軍退役高級將領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第一人;他的前途是“第一大”——惟一的一個當上總統的五星上將。毫無疑問當將軍是艾森豪威爾最恰當的椅子,其他的椅子他就未必合適,比如説擔哥倫比亞大學校長,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他,當哥倫比亞校長的時間不算太短,可在這文人墨客雲集的地方竟毫無建樹,唯一可圈可點的地方竟只是在校園內的草坪上,為懶於繞道的學生開闢了一條便道,哥倫比亞校長這把椅子就不是作為軍人的艾森豪威爾發揮用武之地的地方,無異於逼着兔子去游泳,讓劉翔去跳水,讓張怡寧去滑冰,讓霍金去打乒乓球,其結果可想而知。

世界著名三大男高音歌唱家之一的帕瓦羅蒂生前在回顧自己走過的成功之路時説:“當我還是一個孩子時,我的父親,一個麪包師,就開始教我學習唱歌。他鼓勵我刻苦練習,培養嗓子的功底。當時,我興趣廣泛,有很多愛好和目標,想當老師,當工程師,當科學家,還想當歌唱家。父親告誡我説:孩子,如果你想同時坐兩把椅子,你就會掉到兩把椅子之間的地上。在人生道路上,你應該選定一把椅子。”經過反覆考慮,帕瓦羅蒂選擇了唱歌這把椅子作為自己的椅子。經過七年的不懈學習,終於第一次登台演出。又用了七年,才得以進入大都會歌劇院。而第三個七年結束時,終於成了歌唱家。要問他成功的訣竅,那就是一句話:請你選定一把椅子。這把椅子就是最適合於自己的位置。

古往今來,但凡有大成就大建樹者,無不如此。李時珍選定的是採集中藥治病救人的“椅子”,達爾文選定的是發現進化論這把“椅子”,萊特兄弟選定的是造飛機這把“椅子”,巴爾扎克選定的是寫小説這把“椅子”,馬克思選定的則是創建科學社會主義理論這把“椅子”,他們都成功了,都成了他們所在領域裏的開創歷史的領軍人物。

人生苦短,心無二用,讓我們“選定一把椅子”,找準自己的位置,成就自己絢麗的人生吧!

原來,你一直安靜地愛着我

18歲,流離卻未失所

18歲的時候,宋月第一次見老沈。是想和別人一樣客客氣氣地稱呼他老沈,或者禮貌些稱呼伯父,可是宋月是帶着恨意的。在那個升高三的暑假,陽光毒辣,宋月的心卻冰涼一片。

如果不是剛剛輟學,即將南下打工,那個祕密應該會隨着故去的母親——不,是養母,一併帶入黃土。風沙吹過,沒有一點聲響。可是鄰居大嬸看着宋月長大,這麼好的孩子,那麼優秀的成績,不去上學實在可惜。那個悶熱的午後,大嬸悄悄地説:“宋月,我帶你去找你的生身父母吧!”

長到18歲,原來不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這樣的事實,也不是由自己喊了18年的父親告知,而是別人懷着同情迫於幫助説出的。在悶熱到難以呼吸的午後,宋月覺得自己可憐。養父説:“宋月,走吧!那本來就是你的家,好好上學!”

宋月就真的走了。兩個哥哥已經成家,養父一把年紀,再為自己上學讀書的事奔波,宋月愧疚不已。18年來,她添的亂夠多了。只是説好,宋月會常回去看看。這是老沈提出的,宋月並沒有感激,18年,童年、少年,老沈全部錯過。縱然血脈相連,他還有什麼資格,愛宋月這個他曾經放棄的女兒。

20歲,離開沒有不捨

大學聯考那年,宋月終究差了幾分,沒有躍過傳説中的龍門。剛知道分數的那幾天,宋月不吃不喝,收拾了東西,準備像當七年級樣離開。老沈卻急得嘴上磨了泡,每天給宋月煲粥,放了綠豆,加了白糖,豆香飄滿整間屋子。

老沈裝作沒心沒肺地説:“月兒,沒事,不上大學的人多了,不都活得很好嘛!”宋月不説一句話

“你要是想復讀呢,咱就再苦一年,明年考個狀元!”老沈看着宋月,急急忙忙重新説。宋月終於“哇”的一聲哭了,老沈卻笑了:“月兒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宋月選擇了復讀,在離老沈家很遠的一所學校,兩個月回去一趟,宋月不知道這算不算逃避。老沈會在每個月的月底打電話,小心卻又期盼地問:“月兒,這個月回家不?”多數情況下,是宋月的否定答案,連帶着能聽到老沈輕輕的失望的'歎息。每次決定回去的時候,老沈都會在火車站接宋月回家。火車經常晚點,冬天的時候,一出站口,就看到老沈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

終於考上了大學,填報志願的時候,老沈沒了去年的着急,喜滋滋地説:“月兒,你喜歡哪裏就報哪裏!”宋月就當真報了一所很遠的大學,遠到老沈覺得,那幾乎是邊疆,卻還是送宋月坐上火車,看她離開。

那年宋月20歲,回老沈家兩年,卻沒有喊過父親。

21歲,想織一條圍巾

寒假回來的時候,老沈租了車跑到市裏去接。回了家,給弟弟的書,姐姐的毛衫,媽媽的棉鞋,奶奶的補品,唯獨老沈,宋月拿不出禮物。老沈看着大家圍着宋月親熱地笑,然後一個人慢慢出去。

聽到老沈訓斥的聲音時,大家從院子裏跑出去。不過是鄰居家的孩子打鬧,兩個哥哥欺負小妹妹,老沈卻發了大火:“你當哥哥的怎麼能欺負妹妹?”鄰居把小孩領回家的時候,宋月看見老沈一個人坐在院子裏,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煙,沒有停歇,像是發狠,又像是賭氣。午後微弱的陽光灑下來,宋月清晰地看見老沈皺着的眉頭,一圈圈升起的煙霧,消失在他發白的雙鬢裏。

晚上跟奶奶一起睡,奶奶説:“丫頭啊,知道你爸今天火氣為什麼那麼大嗎?鄰居家的小女孩,是抱來的。”

宋月忽然明白,自己當初的家裏,也是兩個哥哥,大宋月好多歲。那些年幼的時光,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麼欺負過宋月,宋月有沒有哭在寒冷的冬天?這是老沈想知道的吧!

那晚的月亮很亮很亮,照進宋月的心裏,融化成一攤水,忽然就想織一條圍巾,給老沈。

22歲,想和你説一説

宋月不習慣接老沈的電話,等到電話安靜下來,宋月會發一條信息過去:我正在上課,有什麼事嗎?總是隔了好久,老沈的信息才慢吞吞地回覆過來,夾帶着錯別字,不過是讓宋月吃好、喝好,不要省錢,注意身體。宋月總是簡單地回覆:知道,謝謝!客氣得讓宋月都猶豫這麼回覆是否太過蒼白。還好老沈不計較,一天一條,天氣、吃飯、衣服、和同學的相處,説得很周到。就這麼持續着,宋月慢慢習慣。

大三那年,宋月連着兩週沒有回信息,沒有接電話,老沈就坐了火車馬不停蹄地趕到宋月的大學。宋月看到老沈,忽然就紅了眼眶,卻還是怪老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出什麼事的。”帶老沈去小飯館吃飯,像4年前的夏天,老沈耐心地説:“月兒,吃點兒吧!”宋月吃着吃着就哭了。

宋月委屈,率領中文系參加辯論會成為優勝團隊,並且拿到最佳辯手獎,演講會上自己一路所向披靡,殺入決賽拿到第一;專業考試的成績也是名列前茅,可是被評為省級三好學生的,不是宋月。失敗的理由太過荒唐,家庭背景和權力不是誰都可以選擇,宋月面對老沈,開不了口。只交代了結果,沒有前因,宋月淺淺地笑:“爸爸,我不難過。就是想和您説一説。”那是宋月第一次喊老沈“爸爸”,老沈手裏的煙一抖,煙灰緩緩飄落,心也跟着踏實。

父親的話費單

2010年初我結婚了。蜜月結束後,我和妻就陷入了還住房貸款的危機中。整整半年,我沒有和遠在另一個城市鄉下的雙親聯繫。

初夏的一天,沉默了一上午的手機忽然響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接通以後,對方的聲音很陌生:我是你老家的四哥,你爹要和你説兩句。

“我是你爹!”父親的語氣很重,我能聽見他粗粗的喘氣聲。“我是你爹”這一句話父親説了足有五遍,我哭笑不得。“三娃,你還很好吧……”父親的尾音很長。我耐心地應答着。父親不停地説了五分鐘,都是問我是否缺錢、日子過得好不好之類。電話掛斷後,我感到很詫異,平常父親不和我溝通啊,今天怎麼婆婆媽媽的了?

第二天我在上班途中,手機又響了,還是昨天那個號碼。父親問我我們這裏是否有大風,現在老家正在刮七級大風。我輕輕地説,沒有。

第三天我正在趕一個文案,手機又響了。父親説他養的羊下羔子了,個個白白胖胖,真可愛。我有些生氣,我説,爹啊,我正在工作。爹不説了,掛了電話。

第四天我和妻在吃飯,父親又來電話了。“娃啊,爹今天看你小時候的照片了,小時候你長得多俊哪……”我心裏一酸。我説,爹啊,現在沒工夫,等秋末我回去和你一起收拾莊稼。妻有些不耐煩:怎麼現在你老爹比你媽還能絮叨,天天給你打電話!

第五天,父親一天沒來電話,我有些不習慣。到了晚上,手機終於響了。接通以後,很久都沒有聲音。我有點急了,説,爹啊,你有啥事就説吧。爹的聲音有氣無力:沒事……爹只是有點想你……我心裏一動,鼻子酸酸的,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第六天到晚上我都沒有接到爹的電話,心裏竟有少許的空落。時鐘指向了十點,手機響了。這次不是爹,是四哥。他用低沉的語氣告訴我:老弟,你家我大叔,今天傍晚,突發心臟病……他走了……

我的手機掉落在地上,我僵在那兒。

父親睡得很安詳。望着他疲憊的樣子,我終於明白這幾天父親一反常態、主動給我打電話的原因了!

母親遞給我一張單子,説那是父親寫的。紙上的字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震盪了我的靈魂一這是一張最古老的話費清單。

第一次:借你四哥手機通話大約七分鐘,長途每分鐘三毛,累計兩元一角。

第二次:借你四哥手機通話大約一分鐘,大約四毛錢。

第三次:借你四哥手機通話一分多鐘,還是四毛錢。

第四次……

總共話費十元零八毛。

最後末尾有一句話:你媽不識字。你告訴你媽,讓她把錢給你四哥。

捧着這張話費詳單,站在風裏,我淚流滿面。

醫學博士給父親的臨終方案

得知身患惡性腫瘤晚期後,78歲的陳有強決定放棄一切放化療方案,回老家諸暨度過最後的時光。他的兒子,浙江醫科大學一附院毒理專家、醫學博士陳作兵支持了自己父親的選擇。

當3月22日,最後的時刻來臨,陳作兵交代母親,萬一父親出現昏迷或者心臟停跳,也不要採取積極的搶救措施,讓他安靜地離開人世。

這,是一個醫生對自己父親臨終治療方案的抉擇。

決定

2011年4月,陳有強被診斷出患有腹膜惡性間皮瘤,且已經是晚期,全身轉移。在浙醫一院治療期間,陳作兵的哥哥姐姐嫂子妹夫全都彙集到醫院來,輪流送飯、守夜,伺候老人。

在普外科,很容易看到那些腫瘤晚期的病人。頭比細弱的身體大許多,有的只是躺着,渾身插滿管子,看上去無聲無息。眼見許多惡性腫瘤晚期的病人瘦骨嶙岣,痛苦不堪,陳有強找到醫生説:“我實在不願意再看着兒女這樣奔波勞累,也不願意自己變成別人那個樣子,你們讓我安樂死吧,如果你們不能這樣,我自己想跳樓。”

父親的主治醫生高大夫是陳作兵多年的好友,老人的病情和想法,高大夫如實相告。陳作兵得知後,對父親説:“爸爸你放心,活着的時候你要堅強,但走的時候,我絕對不會讓你那麼痛苦——最後一定讓你安安靜靜沒有痛苦地走。”

其實陳父有公費醫療,兒女的經濟條件都還不錯,放療化療是可以多活些日子的。陳作兵和家人商量後,決定由父親自己決定。

父親問,化療放療後可以延長多少時間?陳作兵説不一定,效果好也許幾個月。父親又問多少錢,對人體有什麼不好?陳作兵答,全部公費,副作用是脱髮、無力、胃口不好等。父親説,讓我想想,明天上午告訴你。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母親打電話給陳作兵,説父親已經決定了,要回老家。

鄉間

從杭州出發,沿着富春江,開車回去平時要走兩個多小時,2011年7月,把老父親和母親送回村子,陳作兵開了近五個小時,他和父母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走這條路。

富春江兩岸景色秀美,綠意葱蘢,是典型的江南美景。車開開停停,父親平素沉默寡言,車停下來,他就在風景處站一會兒,説些閒話。父親曾無意間説起,馬劍鎮的麪條很好吃,車開到鎮上時,陳作兵説,爸爸,我們就在這兒吃碗麪吧。陳作兵吃了年少時喜歡的豬肝麪,母親照例是青菜面,父親點了大排面,只吃了一半——他把大排留給了母親。

回到村子,也少有人知道父親的病情。陳作兵安排親戚誰也不要多説什麼,“讓父親安靜從容地過一段舒心的日子就好了”。

母親陪伴着父親。父親不再吃藥,不再打針,只吃些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嚴格説都是中醫禁忌的東西,豬肉,魚肉,牛肉,雞肉……爸爸喜歡吃肉,就讓他吃好了。”陳作兵給母親交待,母親便每天換着花樣給父親做,“爸爸吃得很開心,一直到去世,他也沒有像晚期腫瘤病人那樣變得很瘦。”

整個冬季,父親總是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前面是村子的操場,目光所及是遠處的前山和後山,滿山的毛竹挺拔秀麗。村裏的人得知老人病了,每個路過的人總要和他説幾句話,這些孩童時就曾和父親在一起的人,父親在最後的半年裏,幾乎都見到了。

母親告訴陳作兵,在石凳上坐累了,父親就回家給老朋友打幾個電話,還有那些曾經一起在汽車站工作的老同事。陳作兵記得,一生隨和的父親幾乎從未和人紅過臉,除了和一位同事——但在最後的日子,父親給這個同事打電話聊天,兩個人和解了。

除了2011年9月至12月在國外進修那段時間,幾乎每個週末,陳作兵都開車帶妻子和女兒回村裏陪伴父親。順着老屋走五六分鐘,是一段山坡,白色的金銀花沿路開着,金黃色的小桔梗花和豔紅色的野草莓參差其間,毛竹嫩黃的筍尖常出其不意地鑽出來,山坡旁邊就是幾家人合用的菜地,山上的溪水慢慢流淌下來,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流進菜園裏。

那時候,父親還可以獨自種地。他像對兒子説,又像是對自己説;“你看這水,一點一滴流到小溪裏,流到金沙河裏,再到富春江、錢塘江,最後匯進東海,無聲無息的,人的一生,也是這樣啊!”這些話,陳作兵都記得。

父親先是自己種菜,慢慢地,要拄着枴棍去,坐在地頭看母親幹了。陳作兵回家的時候,父親在菜地裏説:“現在種下去的菜,我怕是吃不到了,但是拉拉(孫女)還可以吃到的。”那時候還是2011年的夏天。再後來,父親虛弱地躺在牀上了,母親就每天打電話告訴陳作兵,父親每天説哪些話,吃什麼東西。

2012年春節,是陳家最為熱鬧的一個春節。陳家全部匯聚到諸暨市陳作兵的哥哥家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父親給每個孫子孫女都發了紅包,原本每年只是50塊錢,這一年,紅包都變成了200元,老人知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發紅包了。陳家吃了年夜飯,拍了許多張全家福,父親在拍照的時候,始終笑着。

告別

過完這個春節,大年七年級,父親就因病重住進了諸暨市人民醫院。按照父親的意願和陳作兵的建議,治療只是普通的補液,對症治療,緩解疼痛。

父親的肖像

悲痛

縱身跳下大河的時候,年邁的父親知道,他要找的兒子大概已成了冰冷的屍體。

兒子溺水早就超過12小時。昨晚他在工地上幹完活,渾身大汗淋漓,想到河裏洗個澡,可下水後就再沒冒出頭來。民警來了,消防隊員也來了,説不熟水性,不敢輕易下水。隨後,專業的打撈隊也來了,但他們説水面廣闊,一天的打撈費用得花上3萬元。

年邁的父親管不了這麼多。他們一家都在鎮上打工,3萬元是天價。他沒錢,但他還有力氣。當年,他用這些力氣抱過、背過、打過兒子。現在,他也要再用上些許力氣,親自去撈起兒子。

可剛剛跳下水,他就犯糊塗了。他會游泳,但不懂怎樣打撈屍體。河面廣闊,白茫茫一片,沒給他一點兒暗示。他堅持昂着頭遊了一會兒,緊張地四處探望,卻什麼也沒找到,只好又爬回到棧橋上。

人們説,男人把悲痛隱藏得最深,但喪子之痛卻疼得無處可藏。坐在棧橋邊上,這位父親放下隱忍與含蓄,不顧一切地捶地,痛哭。

也許連那早逝的兒子都沒想過,父親也會有這麼多的淚水。

擔當

每個選擇大抵都包含糾結、猶豫和不捨,更何況是要決定自己哪一個孩子應該活得更久些。萊文碰上的正是這樣痛苦的抉擇。

這個47歲的英國男人是3個孩子的父親。相隔一年,他的小女兒與二兒子先後得了腎病。他與兩個孩子都配型成功,但一個腎到底應該留給誰?

萊文停在了岔路口。他瘋狂地工作,任忙碌和疲憊佔據自己,只想忘掉一切。直到一天,他毅然地邁出了第一步。他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去選擇,用一個最簡單的邏輯——將自己的腎臟留給先得病的那個孩子。

小女兒接受了珍貴的禮物。手術非常順利,孩子的身體與父親的腎臟自然結合,沒有出現嚴重的排異反應。為了提高自己的腎臟質量,萊文花了4個多月來調整身體。好消息傳來,他興奮得哭了。可隨即,這位父親的心又分裂成兩半,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愧疚。

他再沒多餘的腎臟可以留給兒子,只能盼着他人捐獻。醫生説,一雙兒女的病是父母遺傳基因所致。萊文説,上帝真的跟他開了個大玩笑。但既然是他的缺陷給孩子帶來了痛苦,他就希望能夠自己去彌補。

在最折磨人的抉擇面前,這個善良的男人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作為父親獨有的擔當。

微笑

“等天暖和,你就能玩轉轉了!”“來。笑一個,Hello!”

這些話出現在一對父女間。不是父親哄着小女兒玩,而是女兒變着法子逗父親笑。

父親是一個“漸凍人”,過去4年裏,他全身的肌肉一塊塊退化。起初,妻子照料着他,妻子離世後,女兒就獨自接過了這個重擔。但24歲的女兒想要做的,絕不僅僅是打理生活起居。

帥氣的父親愛上鏡,她就借來攝像機,拍下她與父親的“小生活”。“生活”只是每天在20多平方米的小房間裏重複上演,但可愛的女兒總能製造無限驚喜。

她會突然跳到父親身邊,歡快地喊着父親大名——“趙樹山同志,我來啦,嘻嘻!”然後拿起小木梳為父親一遍遍梳頭髮。她用攝像頭近距離對準父親,笑着説:“那個人真帥、真帥!”

有時她甚至忘了自己是父親的女兒。上班時,她每隔兩小時就跑回家一趟,幫父親排尿翻身。為父親擦拭身體時,她邊擦邊問他“冷不冷”,還忍不住打趣説:“再不擦就臭了,成臭爸了。臭爸沒人要,兩毛錢一斤就賣了。”

説這話時,這個年輕的女孩輕輕微笑,彷彿在逗着自己的孩子。

可以想象,十多年前,父親肯定也曾用相似的技巧,博孩子一笑。而現在,他們的角色卻換了個位置。女兒開始擠出輕鬆的表情,把所有的笑容都堆在了父親面前。

如同20年前的女兒一樣,父親也被逗樂了。儘管,這位纏綿病榻的中年人只是耷拉着脖子,使勁牽動臉上的肌肉,露出了一個艱難的微笑。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