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子默君隨筆散文

子默，你喜歡這樣的夜嗎？當明月孤懸，鄉陌霧靄漫過林杪，房舍寂寂，家犬連聲吠着輕颸，隱僻處夏蟲悠悠地拉着單調的曲子，池塘的蛙忽然呱啦一聲又噤口望着月光……這便是鄉下的夜了。

城裏的夜要熱鬧些吧，鄉下是安靜有趣的。如果你留意那些泡桐，楊樹，老槐，那交疊的葉子在模糊的夜影裏是變換着形狀的。如果你願意去想象，那些葉影，有的猙獰可怖，有的圓鈍可愛，有的愕然，有的欣喜，有的似乎在偎依親暱，有的怒目圓睜，有的揚戈舉劍，漸漸地，有了人，戰馬，各自簇擁的隊伍。如果你願意去想，也許你可以編出幾段故事來。

你若悶閒了，便可以尋我的夥伴去，如果你願敞開心扉，他們有的是鬼怪仙狐，奇聞怪談。金銀可以有腳，險處總藏着鬼魅，夜貓是極駭人的，而善良的人總會有意外之喜。這是你喜歡的故事吧，如果你願意，只需要光一雙腳，卷一方席，就着涼蔭鋪下，他們自然樂於圍上來嬉戲，你便可以一邊看着夜色浸擁而上，一邊搖着蒲扇聽他們小聲緊張的密談。

孩子頭總是會記得大人説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那些膽小卻愛聽故事的.孩子安靜地圍在旁邊。他們眼睛睜得很大，雙手蜷縮一塊，氣息好像凝住一般，這時候任何響動都會驚得他一哆嗦。我知道你慣於作弄人，可你切莫在背後突然來個咋呼，或者兀得拍他的肩，膽小的是真會嚇出魂的。

若真要是不小心嚇着了孩子，一定要趕快去找村裏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們懂得叫魂的法子。也許你又要鄙夷我的拙識，告訴我一大堆神經學的道理，可我親眼見過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搖着，哄着，拍拍地，送送手（像拿回什麼東西似的）將嚇哭不止的孩子給哄好了的。你且收一收實證家的做派，好好謝謝忙活半天的老人。

老人是寶，能説會道的老人是一本活寶書。他們大多身量瘦長，鬚髮花白，額上的皺紋就好似初秋紅薯地裏深深培起的道道田壟。老年人的眼睛是日漸渾濁的，可一興起話來，敞開襟懷，那眼睛也跟着嘴角的跳躍而泛着喜悦的光彩，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少年似的。如果你去河邊橋頭，糧場垛口，那裏多的是飯後乘涼的老人。你只須乖覺些，多稱呼幾句兄，弟，便有人挪出地方與你一起聽老人們的侃侃而談。

老人的故事比孩子的要順暢條理些，哪裏的龍捲風颳起了人又送了回來，哪裏的樹成了精被鐵鏈緊鎖，哪裏的小路傍晚迷住人，哪裏的水在陰天會有怪聲。也許你偶爾會想跟他們申明自己理性的見解。可若真有這精怪，世界不更精彩？你我都心知這夜晚的閒談如同白日的幻想一般，雖吸引人卻終究只是對精彩生活的荒誕的渴望吧。

老人言談中總有些懷舊的，你莫嫌厭，比如常掛在口頭的，過去東西如何耐用，過去的東西如何好吃，過去的人如何實在，我想人都是會懷念年輕有用的自己和那時的多彩生活吧。真不知以後我們是否也是這樣，還是真如自己所設想的那樣安於恬淡。

如果你犯了孤僻症，只想一個人走走，那就去田野中吧。沿沉寂的陂塘，一步一停，看月亮逐着人影，人影沒於河上的林蔭，聽田地蟋蟀的低吟，溝草深處野雞咕咕的叫聲，還有深塘水滸，泛紅的蓼草和新結的菱子的清香。一個人就這樣立於恆遠的月與星的清光中，天地曠遠，丘崗嘉木菁菁，露水驀地打葉有聲……這時你的綿長的幽思會否減釋些呢？

願你安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