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篤恭-經典散文

來源:文萃谷 3.14W

我是在清明節的前一天回鄉祭母的。走在路上,天上的雲彩上半截在陽光裏,下半截沉在暗處,路邊的花紅柳綠已顯得多餘。此時的心情,如天上下半截的雲,更如眼前鋪展着的黑褐色的路面,灰暗而又沉重。

祭母篤恭-經典散文

母親離世轉眼已經十幾個年頭了。自從母親離去,自己就成了駛離幸福港灣的船兒,在風雨中飄搖着。每當回到家鄉,沒了母親的老屋,恍若變成一個黯然失色的客棧,沒了過去的温馨,更缺失踏實的滋味,感覺自己真的成了一個飄忽不定的遊子。這是擁有母愛的人永遠都體會不到的。

因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在城裏為母親買上幾刀燒紙。來到章丘棗園小鎮,停下車,對身旁的女兒説:"等一會兒,我到馬路對面的小店裏去買些燒紙,順便也買點水。"

"嗯。"女兒應着,她焦渴的樣子表現在臉上,泛着片片橘紅。

躲過路面上一輛輛瘋狂的貨車,來到路北面的小店,一老一小的兩名女售貨員已笑臉相迎。

"買啥?"年長的售貨員向我打着招呼,濃濃的鄉音霎時就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她嘴裏齜出的那顆金牙,在春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買幾刀上墳用的燒紙,一塊買兩瓶礦泉水。"我一邊回答着她的問話,一邊把自己的右手伸進了上衣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了10元錢,繼而問她:"紙,多少錢一刀?"

"一塊錢三刀,水是一塊錢一瓶。"對方非常流利地作答,連水的價格一併報出,看來所有商品價格已裝進了她的腦子。

"這樣吧,買5元錢的紙,兩瓶水。"我説。

年長的售貨員很快把印有"天都銀行"圖案的15疊黃黃的毛草紙,用一個同樣是黃色的大塑料袋裝好,遞到了我的手裏。紙放在袋子的一角顯得很少。這時年輕的售貨員也非常麻利地把兩瓶標有"娃哈哈"字樣的礦泉水,放在了我眼前的框台上。只聽"噠,噠,噠"的一陣聲響,跟城裏大超市一樣的收款機已把貨款的憑單打好,只等收錢了。就在我把10元錢交到年長的售貨員手裏的時候,她突然説:"紙、礦泉水一共7元,乾脆把剩下的三塊錢一起買成紙算了,花這種錢沒有多。"

老實説,售貨員説的是有道理的,既然是從百里開外趕來祭奠母親還在乎多花幾塊錢嗎?可就在我默認了售貨員的提示,又要從商櫃前那一摞厚厚的紙上取下補購的燒紙時,卻猛然打消了這一念頭。這一念頭是不由自主的,更準確地説是來自心底的。因為我陡然想起節儉了一生,甚至把節儉深深融入自己血液中的母親。用"少花三元錢"的方式來祭拜母親,不正恰恰符合她老人家的心願嗎?想到這裏,在"謝謝"的附應聲中,我從售貨員手裏取回3元錢,是圓圓的三枚硬幣。

我回到車上,心隨着汽車輕微的顛簸在抖動,母親的音容笑貌也如同空中白雪般的柳絮迎面飄來。

在母親由75度春秋組成的慘淡的人生歲月裏,有近60個年頭是在艱難困苦中度過的。上個世紀80年代以前的農村,不僅意味着物質的極端匱乏,而且意味着人生沒有任何希望。貧瘠的土地,一家八口人,全靠着父母半是勤勞半是節儉的透支,才保全了性命。待日子稍稍有了轉機,母親卻已是老病纏身,無法享受生活的甘霖。

時間的長河漂白着我的記憶,多少艱難困苦的往事早已煙飛雲散,而一些並不起眼的小事卻浮上心頭,格外清晰。母親73歲時來城裏小住過一段時間。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週日。我與妻子架着因糖尿病而腿腳無力的母親逛商場,剛一出商場門口,就聽"當!"地響了一聲,是一個小夥子隨手扔在地上一個易拉罐殼,母親順着聲音投去了她那昏花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金屬殼後,她用少氣無力卻又透着堅定的口氣説:"撿起來,能賣兩毛錢。"

我有些猶豫,甚至不屑地對母親説:"嗨,兩毛錢夠幹啥的?"

"撿起來吧!"母親聲音很低,幾乎是渴求我:"能買兩盒洋火①。"

我撿了,把易拉罐殼撿到手中,還讓母親看了又看,一直拿回宿舍樓下的儲藏室裏。整個過程,母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猶如平靜的湖面上蕩起的波紋。

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在母親的影響下,無論是在貧困的鄉下還是來到充滿奢華的城市,節儉也成了我的行為習慣。粗茶淡飯、陳衣舊褲構成了自己生活主調,以至上演了"襪子露了腳後跟也不捨得扔""事業不成功,就用小靈通"和"腰帶斷了,讓修鞋工接上再用"等一串串令很多人啼笑皆非的逸事。還有,當別人不斷更換着時髦的衣裙、塗抹着高檔化粧品的時候,青衫布衣的妻子依然堅守着"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心壘。更令人欣慰的是,已成家立業的女兒也是摳門的主兒,為了能買到便宜菜貨比三家連轉幾個菜場。有時我想,孩子走多高多遠莫論,能保持住這份節儉的情操,可能會成為孩子終生受益的主因吧。每當與女兒談起節儉的話題,她總振振有詞地説:"古今中外,不論高低貴賤,凡是真正能在社會上立得住腳、保持不敗的,大都是以節儉為本的,儉以養德嘛。"這可能就是父母傳承下來的家風吧。

來到母親的墓前,兄弟姐妹長跪不起,為母親燃燒的冥幣隨風在空中飄搖着飛向遠方。仰望遠方,我彷彿看到了母親欣慰的笑容。

注①:洋火,舊中國殖民時期的稱謂,即現在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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