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流淌無聲散文

這是S裏舉行的全市優秀教師表彰大會。頒獎儀式開始了，覃馨月坐在台下的席位上仔細地聽着主持人宣讀受表彰的優秀教師的名單，當她聽到段向新的名字時，心中莫名地顫抖了一下。她沒想到三十年前的初戀情人，竟以這種方式在闊別了二十八年後，與她在同一表彰會上相聚，心中漾起一份激動和期待。當段向新上台領獎時，覃馨月看到一個身材頎長，形體消瘦，頭頂光禿的男子從右邊的邊幕過道上緩緩地向主席台走去。

看到段向新頹然、衰老成這個模樣，覃馨月心裏不禁大吃一驚，並掠過一絲疑惑和難過，不解曾經英俊瀟灑的段向新怎麼被歲月的風刀雕刻成了這般模樣。他不但消瘦禿頂，臉無血色，而且走路腳步無力，有些飄忽的樣子，只是那眼光還有些神情。段向新走上主席台恭敬地從主持人手中接過榮譽證書，分別向主席台和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表示謝意。覃馨月尖着耳朵聽着主持人宣讀對他的頒獎詞：段向新二十八年來，多次放棄進城教書的機會，傾注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心血，默默紮根邊遠湖區教書育人，使一個原來就學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的村子，保證了二十八年無失學兒童，就學率達到百分之百，教學條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教學質量排在了該縣村小的前列……覃馨月聽着聽着，眼角不禁濕潤了。她沒有想到段向新憑着自己的堅韌和毅力，在那個窮鄉僻壤為了教育事業堅守了哪麼多年，而且徹底地改變了那貧窮落後村小的教學面貌，用自己的堅守實現了諾言，詮釋了奉獻的深刻內含，真正將自己的熱血和青春獻給教育事業。

散會後，覃馨月急切地在人羣中找到了段向新，興奮地述説着闊別重逢後的喜悦之情。而段向新見到覃馨月時似乎沒有什麼激動的情緒，表現出有些淡莫，只是很平淡地叫了她一聲，並祝賀她當選為優秀教師。覃馨月説：“和你相比，我這個優秀有些遜色了。剛才聽了主持人唸對你的頒獎詞，才知道你在那個僻村堅守了這麼多年，並做出了出色的成績，你是受之無愧的，我應向你學習。”“同學之間不必恭維了。我只是憑作良心做了一個教師應該做的事，其實是很平凡的。”段向新仍很平淡地回覃馨月道。“分別了二十多年，我們相互隔絕，我心裏積了許多的話，找個地方敍敍吧？”覃馨月約段向新在一個安靜的酒店點了幾個菜和一些飲料，倆人各自斟了些，就像品嚐流逝的歲月一般慢飲細品，將幾十年的離別之情濃縮在飲料中。“真得感謝市裏召開了這次優秀教師表彰會，給了我們一次見面的機會，不然，我們不知什麼時候能相見。”熱情的覃馨月同段向新碰了一下杯子感慨地説道。

段向新思忖會兒，有同感地説：“是的，如果不是這次會議，我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間能見面。幾十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昨天彷彿就在眼前，至今難忘。馨月，你似乎沒有很大的變化，還是那麼充滿青春活力和激情，你看我，如果不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相見，恐怕在路上相遇你是認不出來的。”“你真的變化很大。為了教育事業，為了孩子們看得出你掏空了自己的青春，變得憔悴了。剛才看到你的第一眼，説實話我很是吃驚。”“哪裏，哪裏，我只是憑着自己的良心，做了一點自己應該做的事，但上級給了我這麼高的榮譽，我心中還感到不安哩。”這次相聚，他倆都沒有過多談個人和家庭的事情，特別是段向新將自己捂得很緊，像有意在迴避什麼，覃馨月也不好細問。他們就這樣邊飲邊泛泛地交談了一段時間後，彼此留下了對方的手機號，就分別了。

覃馨月與段向新是三十年前在師範讀書時結下的深厚情誼，併產生了純真的愛情。段向新高覃馨月一個年級，不在一個班，難得相見。那麼，在眾多同學中，他們是通過什麼機緣從相識到相交、相知，最後成了一對情意繾綣的初戀情人的呢？段向新來自農村，深知父母供他讀書不易，學習機會難得，所以在學校裏格外珍惜學習時光，除上課之外，他一有時間就泡在學校的圖書閲覽室，如飢似喝地吸取知識的養份，每晚他都是圖書室最後走的一個。無獨有偶，同樣覃馨月也格外喜歡看書，象是要陪伴段向新，她每次不等到圖書館管理人員關門，就不離開。覃馨月來自城市，家庭富裕，但她沒有富家女孩慣有的嬌氣，心中有理想，人生有目標，對知識充滿渴望，也很敬重有理想，求上進，求知識的人。儘管他們倆素不相識，但相同的.愛好，經常的邂逅，彼此留下了好感和熟悉的身影。特別是覃馨月對段向新如飢似渴地學習知識，極為敬佩，暗自在心中將他樹為心中的標杆。雖然他們從沒有過語言上的交往，但她已經將這個外表英俊，而心中有夢的校友裝在了心中。

段向新除了讀書學習外，還愛好打藍球，球打得特別的棒，是班上的藍球隊主力。在一次學校組織的藍球比賽中，段向新在 搶球時不慎將右腳嚴重地扭傷，當時就跌坐在地，不能動彈。在場觀球賽的覃馨月不知哪來的勇氣，和他班上的幾個同學一道衝進球場，將段向新扶出場外。她看到段向新痛苦的樣子，也顧不了女孩子的羞澀，幫段向新輕揉傷處，並急不擇物地將自己心愛的一方手帕拿出給段向新包紮，然後將他送往醫院。過了十多天的一個黃昏，傷勢痊癒的段向新找到了覃馨月的寢室，拿出一塊新手帕，對覃馨月説：“那天真感謝你的幫助和關心，還弄髒了你的一塊手帕，真的不好意思。我跑了好幾個商店才找到了一塊同樣的手帕，今天“完碧玉歸趙”，特來表示感謝。”“我們是同學，相互幫助是應該的，不必感謝。看到你傷好了我就高興。”覃馨月深情地接過手帕，肯邀段向新到寢室坐會兒，但有些靦腆的段向新婉言謝絕了。

有了第一次語言的交流，此後，不論是在圖書館，還是在其他地方見面，他們都會彼此熱情地打招呼、交談，漸漸地話就多了起來，彼此心也靠攏了些。有一次，學校組織即將畢業的學生模擬教學，覃馨月參加了聽課，當段向新講課時她聽得格外的認真。段向新講課思路清晰，層次分明，深入淺出，條分縷析，引人入勝，展露了他豐富的知識和口若懸河的表達能力，和平時判若兩人，聽得她佩服至極，心悦誠服。她沒想到一個平時不太愛言辭的白面書生，心中卻藴藏着這樣豐富的知識，和眾多同學相比真可謂是鶴立雞羣，不能不令她括目相看。為了向段向新學習好的教學方法，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從那天聽課後，好學上進的覃馨月一有空就找段向新求教，一來二去，他們在交流中更加加深了了解，心也更加靠攏了，情愛像春天的嫩草一樣漸漸萌生。後來，他們除了交流學習心得，相互促進外，還擠出時間到花前月下散步，互述心曲，談論人生和理想，談論畢業後的去向。在交談中，覃馨月瞭解到段向新的家鄉在很遠的鄱陽湖的腹地，極為偏僻，交通很不方便。村裏有一所國小，可是留不下進去的老師，學生沒有老師教，很多輟學，大多數讀了幾年書，認識自己的名字就不讀書了，村裏的文盲半文盲多。所以，他從考上師範的那天起，就向鄉親們承諾，畢業後一定回鄉教書，改變家鄉的教學面貌。因此，他的理想，就是回鄉做一名鄉村教師。覃馨月聽後沉思了一會兒説：“理想是人生的風帆，有了理想人就有了奮鬥的動力。立志改變家鄉的教學面貌的精神更可嘉，只是你這樣的高材生去教村小，真的是浪費了人材，有些可惜。”覃馨月對他的選擇多少有些不太理解，露出了可惜之情。

段向新在覃馨月前一年畢業。畢業前夕，市內的幾所學校聞知他超凡的教學水平，都主動上門聘請，但他都婉言謝絕了。他知道村子裏的孩子們需要他，鄉親們在盼望他。為兑現自己的諾言，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城裏的優越生活和工作條件，告別了同學和覃馨月，義無反顧地走向了自己的家鄉。

段向新畢業後，覃馨月有種深深的失落感，和段向新在一起的甜蜜的時光時常縈繞心間，思念的潮水一次次將她淹沒，令她愁腸百結，惘然若失。為減少思念之苦，她只有把對段向新的思念傾瀉在書信裏寄出。她甚至後來在信中寫到為了他們的愛情，畢業後願同段向新一同到他們的村子裏教書，將自己的青春和愛灑在那個偏遠的湖區村小。段向新在頻頻回信表達思念時，引導她將心思放在學習上，轉移自己的情感，把思念轉化為求索知識的動力，讓人在充實中揚起理想的風帆，這樣就能化思念為動力，讓情愛為豐贍人生而助力。他還邀請覃馨月在有空的時候到他們村子裏看看，感知他們村子的偏僻和生活的艱難。

一個假日，覃馨月帶着對段向新的深刻思念，坐上了通往他的村子的班車。在無以復加的顛簸中她轉了三次車，太陽偏西時，她才拖着疲憊的身子踏進了段向新的村子。然而觸目所及一片荒涼悽清，真是風悽悽，野茫茫。村路坑坑窪窪，原野蕭條寂寥；村子破爛陳舊，景象古老寒磣。村子不算小，但房屋都是灰不溜秋的舊房，有的還是木板房。覃馨月看到這樣的情景，已是心灰意冷，通體冰涼，曾經的激情早就跑得無蹤無影了。對覃馨月的突然到來，段向新既感到高興，又顯得手足無措。他盼望着日夜想念的情人，但又擔心寒磣的家庭讓覃馨月這個城裏女該看後心生厭惡。那天晚上段向新安排覃馨月和自己的母親睡在一起，那牀不僅髒又亂，到了晚上牀上的蝨子就氾濫起來，咬得本來就心緒煩亂的覃馨月無法入睡，輾轉反側，感到夜從來沒有這樣的慢長過。天剛麻麻亮她就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拿上自己的行旅，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就離開了段向新家。她在村子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踉蹌地小跑着，心中五味雜陣，眼裏噙着淚水，有説不出的難過。

但心裏還在一遍遍地默唸着：向新我對不住你了！向新我對不住你了！她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了一條大路旁，等到了一班回城的班車。到校後，她就給段向新寫信，請求原諒她的不辭而別，並談了這次到他們村的感受，要求段向新儘早離開那個村小，不要作繭自縛，做苦行僧，把自己非凡的才華埋沒在一個荒涼的村子裏。可她的信寄出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很快得到回信。但她沒有灰心，而是接二連三地寄出她的一份真情、內疚和思念，但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從那以後一直沒有得到段向新的片言隻語。從此，他們天各一方，斷絕了音信往來，覃馨月只有把深深的思念埋在心中。畢業前的一天晚上，覃馨月再次來到她和段向新經常約會的那棵桂花樹下，默默地回憶着他們在樹下曾留下的難忘甜蜜的時光。就要離開學校了，睹物思人，她思念的淚水不禁潸然而下，但此刻，她的相思和痴情只有那棵樹能見證。

那次表彰會後，不到半年時間，段向新不幸因胃癌與世長辭。那次開會，段向新是帶着沉痾的病體參加的。那讓覃馨月看得驚訝的光禿頭頂，是因為長期化療而造成的。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但那次開表彰會沒有向覃馨月提起半個字，而是仍保持着平靜淡定的態度與覃馨月進行暢談。

段向新去世後，他妻子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撬開了他鎖着個人隱私的抽屜，看到了幾大本日記本，裏面寫滿了他對覃馨月的愛情和思念。那是一個情義深厚的人對一個心儀的同學刻骨銘心的愛的記載，發自肺腑，感人到深，催人淚下。但他至死都沒有將這段愛與妻子説起過。段向新善良率真的妻子覺得這一段真愛不能讓丈夫帶到天國，而應該讓他心儀了幾十年的人知道。

段向新的妻子帶着丈夫的幾本日記本，頗費周折地找到了覃馨月。她向覃馨月低聲細語地自我介紹道：“我是段向新的妻子，是一個農村婦女，沒什麼文化。我和段向新結婚二十多年，丈夫對我很好，很體貼，但丈夫走後，在他的日記中發現，他心中還珍藏着一份最真摯純結的愛，那就是你覃老師。我覺得這是一份感天動地的真正的愛，我看了也淚流滿面。我認為這些應該告訴你，這樣才對得起我死去的丈夫。所以我今天把這些日記給你送來了。”聽説段向新已去世，覃馨月只覺得頭一陣暈眩，不禁悲從心來。沒想到半年前的一次相聚竟成了他們的永訣。

覃馨月鄭重地接過那摞日記本，就像捧着一顆真摯而滾湯的心，覺得温暖而沉重。她翻開沉澱着歲月時光的日記，從頭看起。“某月某日。今天，天才矇矇亮，覃馨月就不辭而別，悄悄地離開了我家，離開了村子。這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一個在城裏過慣了優裕生活的嬌貴的女孩怎能忍受如此惡劣的環境呢？我本想去安慰她，送她一程，但我沒有，因為我不想讓她再產生什麼幻想。人有時對已愛到了心靈深處的人，在遇到人生的重大變故時反而更加理智和冷靜。我披衣下牀，惘然若失，心痛如焚，我預感到為了心中的事業，將要割斷一段刻骨的情愛，痛苦會慢慢地噬齧我的心。”“某月某日。自從覃馨月那次不辭而別後，每想到她，想到她對我的如水柔情，想到我們在一起繾綣情意，我便肝腸寸斷般的難過。我真的無法忘卻她深烙在心中美麗的倩影，和陽光般的温存。我從未體會到愛竟會如此地折磨人，有時令人痛苦至極。但理智時時在心中告誡自己，男人應該拿得起放得下，應該以事業為重。我努力強制着自己朝着這個方向去做。”“某月某日。

收到了覃馨月的好幾封信了，我都強制着自己不要回，目的就是讓她冷卻對我的愛。我不能藕斷絲連地束縛她的愛、自由和幸福，既真心愛她就要讓她感到我的無情和冷血，這樣她才會慢慢地忘卻我。因為我無法滿足她的要求，離開我的村小，放棄我改變家鄉教育學面貌的宿願。”“某月某日。很想念馨月時，我會到大湖的野洲上去走走，讓天邊的閒雲和那飛動的水鳥分散我的注意力，減少我思念的痛苦。我在試着將這種思念之苦擠出心靈，化為一種工作的動力和激情，傾注於孩子身上，傾注於教育事業上。”“某月某日。近來經常做夢，夢見覃馨月已改變了態度，支持我的工作和選擇。她伴隨在我身旁，鼓勵我把學生教好，在平凡的崗位做出不平凡的成績。可是醒來卻是一枕黃粱……”看到這裏覃馨月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她沒有想到表現得冷若冰霜的段向新，內心對她卻愛得一往情深，如痴如醉，將她深藏在心靈的深處，自始不渝地不改自己的初衷。原來真愛真的是不需用激情來表達的呀！她感到一種深深的負疚感漫上心頭，決定去到段向新墳前訴説她幾十年的同樣的思念之情。

那天大雪紛飛，北風怒號，覃馨月第二次踏上了段向新生前所地的荒涼的村子。幾十年過去了，村子的面貌並沒有大的改變，唯一好看的建築，只有那村小的學校高聳亮麗。覃馨月在段向新家人的引領下，來到段向新的墳前，雙腿跪下，默默地將自己收藏了二十多年的寫給段向新的一大沓信焚燒，那火焰跳躍着，似在訴説着幾十年來她對段向新的思念之情。她默默請求段向新的在天之靈對她怯懦貪圖安逸而捨去愛情的原宥。她最後默默囁嚅着向上蒼祈求：假如有來生，讓她與段向新牽手，共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