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區散文隨筆

來源:文萃谷 1.94W

調到銀川以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房。買房之前,首先得把在固原的房子託人賣了——這一步進行得頗為順利,因為一個朋友的幫忙,很快找到了下家,是一位急着讓女兒在城裏讀書的磚場老闆,人頗為爽快,出價也還可以,平米兩千,這在2007年年底的固原應該是個不錯的價錢。定好口頭協議,買家催促搬房,説好的時間為2008年7月之前。之所以定這個日子,是因為他的女兒要在固原上學,我的兒子要在銀川上學,兩廂一合計,覺得這個日子於我於他都最好不過。接下來就開始物色要買的房子。房子遍地都是,可要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談何容易。首要的還是房價問題。2007年,銀川的房價像秋水一樣開始漫天瘋漲。5月初我剛調來時,我所租住地附近福星苑新蓋的樓房每平米才不過2400元,過了半年去問時,最糟糕的樓層也要每平米近3000元。也就是説,一百平米的房子,只要是好地段,好樓層,每月正好能漲一萬元。其次是房子位置的問題,這一點也很重要。最初考慮的是自己上班的問題,於是到老城一帶找,找了大概有七八家,也沒有找到滿意的,不是房價太高,就是房子太舊,當然所找的房子多半是二手房。最後就把注意力放到老城外圍那些新開發的樓盤上了。

富人區散文隨筆

那時的銀川,新開發的樓盤恰如雨後的春筍,一過唐徠渠,滿眼都是矗立着塔吊的半截子高樓。而且新開發的樓盤,小區個個漂亮,綠樹、假山、水池、迴廊、花卉、草坪,走進去,就彷彿走進公園一般。但我心裏明白,越是漂亮的小區,房價註定越高。找來找去,找到一家國企的集資房——這當然是託了朋友關係才找到的,而且説好,一旦成交,五年後才能辦房產證。找到這兒的原因,最主要當然是房價比較便宜了,這裏的房價當時每平米2500元,而黃金地段均價已逾3000元。這個樓盤的地點在現在的艾依水郡旁邊,當時連公交都沒通,坐着出租車過去,周圍瓦礫遍地,雜草叢生,滿眼荒涼。懷着複雜的心情看了房,與房主討價還價一番,剛想成交,同來的一位朋友把我拉到一邊,用手拍了拍中間的牆體,悄悄説:“你試試。”我也用手拍了拍,牆體竟微微晃動起來,似乎一拳過去就可以穿一個洞。朋友説:“按照你現在喝酒的樣子,住進這個樓房,説不定哪天你會直接從牆這邊走到牆那邊”

這正應了我們那裏的一句老話: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

最後選擇的地方是開發區西邊的森林公園。森林公園當時已有好幾個小區,最西邊靠近滿城南街的叫翠柳島,南邊緊靠黃河路的叫湖城名居,這兩個小區開發得比較早,當時已有人入住了。其時我們正看的是公園東邊的一個小區,名叫太陽島。本來,剛調來時,曾有朋友建議讓我買這兒的房子,説這兒環境好,交通便利,而且市政府和國際會展中心就在附近,日後房價肯定大漲。當時自己頗不以為然,心想,咱們買房又不是倒房,是急着住房,漲不漲價與我何干?更何況當時這兒的景象頗為蕭條,除了幾棟孤零零的樓房,其餘什麼也沒有,小區里正在施工,旁邊甚至連一條進出的便道都沒有。如此這般,時間就過去了四月有餘。四個月之後,這裏的情形竟已完全大變——從寬闊而整潔的親水大街過來,遠遠地就能看到高大而氣派的“森林公園”牌樓,牌樓後面是一條長街,街燈千手觀音一樣從兩邊伸出來,垂柳依依,直通森林公園正門門口。太陽島就掩映在公園旁邊的一堵高牆一樣的白楊樹後。當時小區已全部竣工,就像我前面看過的許多個漂亮小區一樣,這裏照例有綠樹、假山、水池、迴廊、花卉、草坪,走進去,就彷彿走進公園一般。我們趕忙走進售樓處,一打聽,才知道這裏的樓房好樓層早已賣完,現在就剩下邊邊角角了。最後一咬牙,要了靠邊上一棟樓的邊五樓,106平米,價格已比四個月前多出了5萬多元,而且開發商分文不讓。落地窗,三廳兩室,拐角還帶一個飄窗。看房時,旁邊的售樓小姐一個勁兒催促:“趕快定吧,就這價,再過兩天肯定就沒了。”猶豫之間,猛抬頭忽見前面不遠處,一片豔紅色的樓房竟如童話中的幻境一般。我問售樓小姐,那是什麼地方?答曰,六盤山中學。六盤山中學,那不就是兒子即將就讀高中的學校嗎?三下五除二,當即就在售樓處簽下購房合同,並順利辦上了住房公積金貸款。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緊張而忙碌的規定動作:在驕陽似火的六七月間,一邊上班,一邊往來監工裝修,其辛苦之狀並不亞於真正操刀幹活。

兒子順利考入六盤山中學。

7月30日我們準時搬家。

稀裏糊塗住了半月有餘,才發現這兒的生活真是太不方便。首先是沒地方買菜——那時森林公園物美大賣場還沒有落成,買菜須到馬路對面的西昌路,而且這裏的菜店也只有一家,別無選擇。其次周圍沒有飯館——除了旁邊一家叫歐迪咖啡的深綠色西餐廳,附近連一家拉麪館都沒有,如果來了朋友或自己想下館子,必須走半天路,到氣象局旁邊,而且這裏的飯館也僅此一家,名曰小祁漢餐。

於是我便非常非常懷念起我在固原所住的“廉租房”來。

我曾經有過一個很尷尬的經歷——一天,我和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在家聊天,聊到半夜,突然發現香煙沒了,遂起身下樓,到了小區外面;可外面除了明亮的街燈和整潔的花樹,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説什麼小賣部了。於是步行到前面的親水大街去打的。一盒煙錢十塊,來回的的費也是十塊(當時打的費是五塊錢),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慢慢地就聽到了人們對於這個小區的一些曖昧的評價:“森林公園,太陽島,那可是個富人區啊。”而且這樣的評價來自方方面面。比如朋友。聽説我在森林公園買了房子,朋友便不無調侃地説:“你以後可是沒好日子過了。”我説怎麼了。朋友説:“聽説那是個富人區,在那裏邊住的人,出入都是高檔車,不是路虎,就是寶馬,你連個自行車都沒有,我看你以後怎麼上班?而且那裏面的女人個個穿金戴銀,珠光寶氣,日子長了,你老婆能受得了?”又比如同事。同事的反應倒是有些特別,聽説我把房買在森林公園,同事便拐彎抹角地詢問我調來之前,究竟在哪裏工作,所任何職。我依詢一一作答。同事有些不大相信,意思是:“那也不至於在森林公園買房子呀?”更有意思的是我出外辦事,辦完事回家,上了出租車,師傅問去哪兒,我説森林公園太陽島,師傅便扭頭看我一眼,眼神怪怪的,口氣有些滋味莫辨:“噢,森林公園,那可是個有錢人住的地方啊。”然後就在車上旁若無人地開始對這個小區作自以為是的分析。他説,據他所知,在這裏買房的大概有三種人,一是烏海那兒過來的煤老闆,二是陝北過來的“油耗子”,三是從全區各市縣悄然潛入的“*官污吏”,這都是些所謂一擲千金的人。

“他媽的,銀川的房價全讓這些王八蛋給抬起來了。”出租車師傅説。接着用手把方向盤拍得啪啪響。

我趕忙聲明,自己是一工薪階層,而且單位的效益並不是太好,只拿一點死工資;自己之所以在這兒買房,主要是照顧兒子在附近上學,而且買房的資金一大半來自住房公積金貸款

出租車師傅微微一笑,覺得並不值得一辯。

住過一兩年後,這裏的面貌開始悄悄發生了變化。首先是環境。環境確實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原先,森林公園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園,而且進門還須買票,後來為了配合公園北邊森林半島的.大面積開發、宣傳和出售,公園在免費開放的同時,也加大了內部設施的改造力度。這時候的森林公園,不但樹多、湖清,環境優美,它還逐步增加了許多人們十分喜愛的娛樂項目,如兒童樂園、恐龍樂園、環島小火車等,而且逢年過節,還會適時舉辦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活動,如菊花會、花燈會、燈謎會、啤酒節、草根明星演唱會等等。每到這時,四面八方的人都奔森林公園而來。公園裏到處人滿為患。路上是人,湖面上是人,樹林裏是人,草坪上是人,就連我所居住的太陽島周圍,馬路牙子上和槐陰樹下,到處都坐滿攜兒帶女、汗流浹背納涼的人。五顏六色的車輛沿街停靠,其長度可以從公園門口直接排到牌樓以外。

後來,附近的幾大商場,如物美、世紀金花等逐一落成,扇形的超大公寓大樓也隨即建成,森林公園變成了一個真正集旅遊、購物、娛樂於一體的休閒所在。

每天清晨,成羣結隊的青年男女或乘車,或步行來到森林公園門口,他們都是來這裏商場、賓館打工的“銀漂”一族。緊接着,乘坐物美大賣場免費購物車的老頭、老太太就會從各個角落如期而至,他們一下車就在商場外面排起長龍,等待着搶購商場為搞促銷而擺出的特價米、特價油或特價菜。不到中午,物美前面的停車坪上就會停滿大大小小的車輛,其壯觀景象並不亞於一個超大型豪華車展。

我偷偷地觀察着這一切,恍若身在夢中。

外面的環境一改善,周圍的房價跟着水漲船高。買這套房子時,每平米3400元我還嫌貴,而現在據説已漲到了每平米7000元以上。當初勸我買房的售樓小姐,現在搖身一變成為小區物業的一名管理人員,有一天她碰到我説:“看,買着(zhao)了吧,當時要是不聽我勸,現在後悔得吐血都來不及。”

但我的生活還是老樣子,上班,下班,高興了就和朋友出去喝一場酒。在這個過程中,關於這裏是“富人區”的説法,似乎已是板上定釘,容不得爭辯了。而且支撐這一説法的證據越來越多。比如門前停泊的車輛。那些車輛都牛逼哄哄,許多都掛有連續幾個相同數字的車牌,而且車胎很寬,一望而知價格不菲。再比如門衞。一般來説,一個小區的門衞三四人足矣,而我們這裏的門衞竟多達七個,起初都是些年輕人,待人還算和氣,後來換成了些半大老頭,一個個陰沉着臉,悻悻然作警察狀;陌生人進去,他們伸手攔住,左盤右問,最後還要填一紙表格;看到住在本小區的人,他們也不怎麼熱情,不説話,只是遠遠地盯着,直到把你盯得不好意思為止。後來我瞭解到,這些門衞全都是這裏的失地農民,他們因為失去土地而被安排在這裏當保安——他們本該種着自己的土地,過悠然的生活,如今稻田被人佔了,土地盡失,而自己還要為佔去他們土地的這些傢伙看家護院,他們怎麼高興得起來?

如此一想,我的心裏便覺得很不是滋味。

讓我覺得不是滋味的還有旁邊的兩家酒店。這兩家酒店,是我們小區周圍唯一的兩家酒店,一家是西餐廳,一家是中餐館。

西餐廳名叫歐迪咖啡,就在我們小區旁邊,獨獨的一棟三層小樓,樓體被漆成了墨綠色,最頂端用白色大字醒目地寫着餐館的名字:歐迪咖啡。

這個餐館建成後,我一共進去過兩次。

一次是在中午,下班後,我實在懶得做飯,便猶豫不決地踅了進去。進去後,服務員很熱情地將我領到二樓一個小隔斷裏,順手遞過來一本菜單。菜單印製得十分精美,我翻了翻,便問服務員有什麼面。服務員説:“面多的是,不知道你想吃什麼?”我説:“臊子面,青拌麪,小揪面,哪一樣都行。”服務員便輕蔑地看我一眼,表情有些不悦:“這是西餐館,哪裏有什麼臊子面。”詢問半天,最後點了一份意大利麪,超大的盤子,裏面卧着一盤黑黑的麪條,旁邊擺着一把刀子、一把叉子、一把勺子。我忙叫服務員,讓她給我拿一雙筷子來。這回服務員倒是沒怎麼猶豫,只是冷冷地説:“沒有。”這盤面的價格當時讓我差一點發起火來:48元。

第二次去到“歐迪咖啡”,是幾年以後的事了。一天晚上,和幾個朋友被人約出去吃飯,吃完飯,大家有些意猶未盡,有人提意説,在附近找一家燒烤店或酒吧,再喝兩杯。大家異口同聲説行。於是大家沿街尋找,找了半天,竟沒有找到一家。這時朋友中有人突然説:“你家不是住在富人區嗎?那裏有一家西餐廳,我們可是從沒去過,怎麼樣?賞賞光吧。”其他幾個人立即跟着起鬨,嚷着叫着要去這家西餐廳。我咬咬牙説行。於是一行人打車轟轟隆隆到了西餐廳。當時餐廳裏邊已經酒意闌珊,人不多了。我們要了二樓一個擺了半圈沙發的隔斷。基於上次“意大利麪”的教訓,我對跟過來的服務員悄悄吩咐,飯我們已經吃過了,到這兒來主要是想喝兩杯,然後讓點兩個便宜點的小菜。問喝什麼啤酒時,大家嚷作一團,有説喝青島的,有説喝黃河的,有説喝樂堡的,最後那個服務員説:“我給你們推薦一種酒吧,德國黑啤,這種酒在我們這兒賣得挺好的。”於是大家又鬧鬧嚷嚷要喝這德國黑啤。酒拿上來了,是圓圓的一個小木桶,形似加粗了的陝北腰鼓,只是鼓腰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德文。酒的顏色呈深黑色,稠稠的,粘粘的,喝下去有種淡淡的焦糊味。一桶很快就喝完了,大家嚷道:“他媽的,這什麼味道呀,再要一桶,再嚐嚐,”於是又要了一桶。兩桶酒喝完,大家作鳥獸散,我到前台結賬時,單子上的價格又差一點讓我發起火來:德國黑啤每桶400元,兩桶共800元,兩個最便宜的小菜也要80元。

有了上述兩次經歷,我再也沒踏進過這家西餐廳半步。

説過西餐廳,再説中餐館。中餐館的名字叫紅子鴿,在緊鄰太陽島旁邊的首府小區。首府小區其實是一片別墅區,它的位置在太陽島南約300米處,在森林公園比較隱蔽的東南角上。站在我家樓房的窗子前,整個小區就像擺在眼前的平面圖一樣清晰可見:曲折的小徑,高大的綠樹,青葱的草坪,豔紅的宮燈,淡藍色屋頂的小樓掩映其中,看上去頗有些江南小鎮的味道。小區的別墅東一棟,西一棟,看上去雜亂無章,其實其內部結構大有講究——它的主體部分其實是繞着湖水建在湖邊上的。湖邊上的別墅,每家前面都有一塊逐漸伸入湖中的空地,供這些人家作休閒之用——有人鋪了草坪,有人種了瓜菜,有人建了涼亭,還有那麼一户人家,什麼也不栽種,任一片好好的空地,成了黃蒿和蘆葦的世界。這個小區和我們的小區只一湖之隔,但人們的生活方式顯然大不相同:我們的小區是忙亂的、世俗的、家常的,而對面的小區則是安靜的、悠然的、神祕的。

我常常坐在我家窗子前面的陽台上,津津有味地觀察着這一切。對面湖岸上的人家,中間種菜的那家有一對老夫妻,天氣晴朗時,他們會雙雙戴上草帽,提上鐵鏟,在菜地裏一蹲就是大半天,似乎他們不是在種菜,而是種一種什麼特別懷念的日子;種草坪的那家有許多孩子,大大小小好幾個,每到週末,他們就會在草地上撐一柄涼傘,傘下鋪一大塊花布,孩子們在傘下嬉戲、玩耍,大人們則忙着在旁邊烤肉、唱歌、喝啤酒;最南邊那家的主人非常好客,他常常會邀一大幫子人,坐在自己剛剛峻工的涼亭下,或喝酒,或釣魚,或打麻將,怡然自樂

每到年頭節下,對面小區常有驚人之舉,他們總要把滿院子的爆竹盡皆點燃,響聲連天,且要在當空連放數十個炸響的煙花。他們的生活總是別出心裁。有一次,他們竟在別墅前面的小湖上為一對新人舉辦了一次大型水上婚禮,其豪華程度引得我們這個小區的人咋舌不已,全跑了出來,像看戲一樣站到湖邊紛紛觀看

很顯然,人們嘴裏常説的富人區,其實大部分是針對對面的這個別墅區。

我搬過來的第三年,這個小區前面開始建酒店。看規模,這應該是一座不大的酒店。因為吃飯不方便,我那時對這家酒店充滿期待,心想這個酒店一建成,對我來説可是太方便啦,不説常到裏面去吃臊子面、刀削麪的話,就是來個朋友請個客,也不用再來回跑冤枉路,瞎折騰。

沒想這個酒店一建就是兩年。

兩年後,這家酒店終於建成了——低低矮矮的一個小二樓,面積有六七棟房子那麼大,風格為歐式,門朝南開着,靠近街邊的草坪上立着一塊巨大的白色照壁,照壁上用大小相間的紅字雅緻地寫着酒店的名字:紅子鴿。

酒店在悄無聲息中開業,沒有典禮,沒有剪綵,但酒店每天都燈火通明,高朋滿座。

酒店前面是個大廳,大廳裏有花、有樹、有小橋、有流水,賓客們進去,先從橋上緩慢走過,上幾級台階,進入一個長長的走廊,然後次第消失在走廊的各個包間。

大廳和走廊都是透明的,透過我家樓房的前陽台,酒店裏的一切影影綽綽,似乎在放一部早年間的電影。

每天晚上,總有一隊穿旗袍的服務員,髮髻高挽從橋上走過,她們託着盤子,款款而行,似乎清朝宮庭裏的列隊侍女。

一個胖子幾乎夜夜都請客,他所請的客人每天晚上都不一樣。

飯吃到中間,總有兩個青年男子離席來到樹下,頭抵頭坐在一起,竊竊私語,似乎在密謀一件什麼大事。

一個禿頂的男人醉了。

一個風騷的女人緊隨其後

後來我才瞭解到,這原來是一傢俬人會所,沒有會員資格或不熟悉的人,很難進到裏面去消遣或消費。

這可真是個富人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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