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香,蓮心苦隨筆
早上起牀，我對着鏡子，看到自己頭頂眼見稀疏的頭髮，不免感歎歲月催人。老婆廣玲喊道：“貴子，蓮子羹好了，快來喝吧！”聽到老婆的喊聲，我陷入一片沉思……
娘是普通的農民。奶奶説：“她勤快，人活到，走起路來像一陣風忽地就不見了。”.聽父親説，娘嫁到我們家心中不樂意。那時姥姥家富甲一方，老爺説孩子在家嬌生慣養，在孃家有人寵着，到婆家可沒有人寵，老爺想到這些，他要求娘嫁一個簡單的家庭，免得婚後受苦。老爺千挑萬選，看中爹。爹，姊妹四個，老大上學畢業後在城裏上班，老二當兵留在部隊，一個姐姐出嫁了，現在只剩下爹一個老幺。
在媒人的説和下，雙方父母同意算是定親，一年後娘嫁進我們李家。那時結婚不像現在，可以見面、戀愛，甚至同居。那時男女婚前誰都不知道誰，父母做主，時間到了就結婚。雙方直到結婚後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多數夫妻都是先結婚後戀愛，婚後若是脾性不和，無法戀愛的也就打打鬧鬧湊合着過一輩子，婚後若是可以戀愛的便是恩愛一輩子。
娘進李家門，對爹一無所知，爹也不知道娘。一起過日子難免會有磕磕絆絆，孃的性子急，有什麼事情喜歡風風火火地做完，爹是個細心人，不在乎幹多少，但是要求幹得好。娘不問這些，有時候急了，她會惱火地説：“你一個大老爺們，磨嘰什麼？”爹一聽，那心裏不舒服，心裏想：“你個小娘們，才來幾天，就蹬鼻上臉了。”娘等得着急，又説了一遍，爹沒説話，上去就把娘打了一頓，娘不甘示弱，可是他沒爹的拳頭厲害，最後鼻青臉腫的回孃家了。
娘一走，爹急了。幾次去姥姥家接娘，娘都不給面見，後來爹沒辦法，去求姥姥，姥姥知道後訓了娘一頓，把她趕回家了。娘氣沒消，天天給爹冷臉，爹沒辦法，向娘寫下保證書，以後家裏無論大錯小錯，都是我的錯，老婆最大。
爹和娘是婚後戀愛，感情越來越好。娘人漂亮，皮膚有點黑，爹聽説吃豆腐可以美白，便經常買豆腐，村裏人不知原因，問：“你家不來客人，天天買豆腐做什麼？再説豆腐那麼貴，沒有啥喜事，天天吃多奢侈！”爹不好意思説，奶奶笑了，温和地説：“不是他二叔説豆腐可以美白嗎？俺家明月天天説自己黑，這不翔子才買的豆腐。”娘才知道爹多疼自己，心裏甜得像喝了糖水一樣。
娘對爹也是情深意濃，那時家裏窮，為了不讓爹穿補丁衣服，娘是白天在生產隊裏幹完活，晚上紡線織布，常是忙到半夜給爹做衣服。娘説爹：“有了我，就是給你暖心的，一個女人連自己男人的都衣服能不好，算什麼女人！”
奶奶女兒少，看兒媳就給看到自己女兒一樣。奶奶常説：“明月，你上輩子就是我的女兒吧？要不這輩子我怎麼那麼喜歡你？”爺爺是個老古板，聽不得奶奶的這些話，只要看到她們娘倆在一塊，他氣憤地説：“兒媳娶來就是生孩子幹活的，要不請個丫鬟算了。”這話娘不愛聽，可也不敢頂嘴。
一次爺爺在麥場看麥。娘去了，爺爺看了娘一眼，半睜着眼皮説：“明月，咱家麥垛有一點歪，你從新垛正一些。”娘看看天，烈日當頭，心想這時讓我垛，不是成心刁難嗎？可娘不好説什麼，垛就垛。娘拿着麥插挑起一摞摞麥秸堆起來，堆了半個小時，由於中心沒掌握好，比以前還傾斜。七月的日頭如火爐烘烤着大地，娘也不知道幹了多久，醒來已在躺在牀上。只聽到窗外奶奶大聲得説：“你這個死老頭子，這都是時代了，我的孫子要有個三張兩短，我跟你拼命。”爹看到娘睜開眼睛，他高興地對娘説：“明月，我們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十月懷胎，娘生下一個男孩，取名李貴，也就是後來的我。因為是李家第一個孩子，爺爺放了鞭炮，還在門頭掛了綵綢，説是大吉大利，母賢子好。
姑姑不喜歡娘，她説娘來霸佔了家人對她的愛。以前回孃家，奶奶對她總有説不完的話，現在奶奶話裏話外離不了娘。有一次姑姑直接對娘説：“你不要覺得你家裏有錢，來這裏收買人心，他們都喜歡你，我可不吃你這一套。”娘笑了，道：“我沒有呀！他姑，你坐，中午給你包餃子。”姑姑眼白一瞟，哼一聲轉換身就走了。”
姑姑的丈夫是城裏幹部，有錢後人也變了，在城裏找了小三把姑姑甩掉，姑姑回孃家居住。娘給姑姑做飯洗衣，陪她聊天解悶，後來慢慢心情也變好了，娘還給她張羅一個對象，兩人日子過恩恩愛愛。後來姑姑再看到娘，她不好意思地説：“貴子娘，以前都是為姐的不對。”娘一聽笑了，開心地説：“過去都過去了，家和萬事興。”
轉眼迎來土地改革政策，土地分户到人，爹説這叫單幹。我家五口人分了十畝地，娘説給爹説：“李翔，以後我們要好好地幹，再生幾個娃，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夏天，我五歲了。大人都在地裏幹活，我一個人在門前河邊捉蝌蚪，一不小心滑到了河裏，等人發現後送往醫院，醫生摸摸肚子，翻翻眼皮，説還是抬回去吧！娘哭得死去活來，她悲痛地説：“不可能的，水鬼不會帶走我的兒子，他還記得娘。孩他爹，你看看，我買的長命鎖還在貴兒身上。”娘堅持了説我活着，爹氣的大吼：“你這死婆娘，醫生都説不行了，就剩那似有似無的氣息，還能活嗎？”娘堅決地説：“孩他爹，只要有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娘抱着我，一直往我嘴吹氣，然後她把衣服脱光抱着我睡覺，爹看着娘如此，搖搖頭走了。第二天，娘大聲的喊：“孩他爹，你快來看，貴兒，貴身子暖和了，有體温了。”爹摸摸我身子還真是的，趕快把我送了醫院，我得救了。
娘説什麼事都不可以看表面。就像爹、爺爺，表面脾氣不好，其實都是好人，人只要你真心對他，他也會真心待你。鄰居玉霞和奶奶多年不對，當年奶奶把玉霞快娶進門的兒媳婦説給自己的侄子，從此兩家結了緣。這事娘不知道，剛進李家門，看到鄰居玉霞就想給她説話，幾次都被她的冷臉擋去，娘心想不打招呼，也不至於如此。後來在爹口中知道了此事。
娘生了我和妹妹，又懷孕了。正趕上計劃生育嚴格時期，娘不敢出門，上午娘在屋裏縫被子，只聽窗外吵鬧聲，才知計生辦的人已到家裏。娘心想自從懷孕就沒出門，怎麼會有人知道呢？娘被拽走了，説要立刻引產，還要交罰款。引產後爹帶着娘回家，看到鄰居玉霞放炮，才知道是她告的密。爹進家拿把菜刀就往玉霞家去，玉霞也不甘示弱，兩人對打起來。娘孱弱地來了，喊住爹：“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李翔，你要再打，就打死我吧！”娘説：“這計劃生育又不是她設立的'，咱要是不懷孕，她告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從那以後，玉霞看到娘也願意打招呼，還把她家的羊奶留給我喝，兩家關係漸漸好了。
我七歲，娘讓我上學，説孩子不上學永遠沒出息，那是我不曉得，就覺得娘管人很嚴格，若是學校裏犯錯，娘是萬萬不饒我的。記得有次，在學校有人説娘是黑猴，別人打我罵我都可以，我就是討厭別人罵父母，於是不由分説地把同學的頭打爛了。事情一鬧大，老師知道了，嚴厲批評我，我不服，與老師吵了起來。老師要求家長來。我把此事給娘一説，娘拿起掃帚就打我，還一直問我改不改？那是我好恨娘，就不説話，娘一直打，我就沉默着，最後同村的夥伴説：“嬸嬸，你別打了，是那個小孩罵你是黑猴子，貴子哥哥才會打人的。”
那年我上高中，與學校的小混混玩到一起。娘知道後，死活不依，讓我立刻離開他們，由於正值年少，性格處於逆反時期，怎麼會聽孃的話？過後朋友都不願給我玩，我問其原因，才知道是娘跪着挨家求他們，那時我才明白孃的良苦用心，從此把心收回來，刻苦學習。
長大後。我考上大學到城市工作，遇到廣靈，他父親是，親戚都在城市，我是個農村小子，可以遇到廣玲這樣的女孩子是多麼幸運。其實我與廣玲大學同學，在學校開始戀愛，後來娘知道我在城市找了姑娘，她高興得很！整天要求我把女孩帶回家看看。我給廣玲説了此事，她説農村髒，不去。我是還軟磨硬泡地把她領回家，回家前約法三章，看不慣不説，聽不慣的裝作沒聽見，看到髒的忍一忍，等我們回來可以把怨氣一併發到我身上。
又過一年我們結婚了。村裏人知道我找個有錢有勢的老婆，都來上門接錢、託人辦事，開始也都過去了，時間久了，廣玲發火不許我的親戚再來，因為此事我與廣玲大吵一架，後來娘知道了，以後鄉里人再也沒有來過。
兩年過去，我有了孩子，爹孃來照顧廣玲坐月子。娘來時帶很多白蓮藕、蓮子、蓮子心。我笑了，道：“娘，現在都什麼時代？你還帶這個。城裏到處都有，想吃，隨時可以買到。”娘聽了，卻説：“貴子，你不懂，咱家的藕都是自己種植的。藕白甜嫩，不像市場賣的，都不知道咋長出來的，這是你常説無，無什麼害食品？”我笑着説：“娘，無公害。”娘一臉認真道：“對對，就是無公害。”一個月後孩子滿月，他們要回家。説家裏有菜地需要管理，小麥該打農藥，還説城裏空氣不好，他們住不慣，你們年輕人整天忙東忙西，我們在這裏閒住着豈不是添亂。其實我心裏明白，孃的藉口都不是理由，娘知道廣玲不喜歡農村人，他們住久了，怕我們夫妻鬧矛盾。
又過幾年，我工作繁忙，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回家看望雙親，心中很是想念，最後決定把他們接來住一陣。在回家接爹孃時我事先給廣玲説：“沒有爹孃就沒有我，你給別人臉色可以，你要是敢給爹孃臉色，我們生活一起也沒有任何意義。”爹孃來了，廣玲的態度還算過得去，後來對娘越來越好，她説：“以前總覺得農村人髒，沒文化。自從爹孃來到家裏，娘烙的葱油餅比外邊賣的好吃多了。娘每天早起熬的小米粥，我每天喝一碗，本來一個月胃痛一次，現在幾個月都不痛了。還有娘蒸的包子非讓我帶給同事嚐嚐，那時我還不好意思，只帶了兩個去，同事吃了，都説這包子肉多，味香，同事都希望還吃娘蒸得包子，有個娘真好。對了，爹孃帶來的打面機磨出的麪粉，我給爸媽送去了，媽媽説用它做麪條，爸爸説多面沒吃過如此地道的面，帶着麥香，想起過去。”
一轉眼又是幾年過去。父母身體也不如從前，我在城市給他們買了房子，希望他們可以來住，我去了家鄉接父母，爹孃就是不來，時間久了，我也不説了。那年單位讓我到新疆任職作為歷練，遠離了家鄉，遠離了娘，工作忙得一個人當幾個人用，很少有時間想家人，娘在我的記憶裏也疏遠了。
半年後我回到市裏。廣玲説娘去了，我不信。即可回到家鄉，到處找娘，爹説：“別找了，你娘先去了。”我一臉驚愕，痛苦地在孃的墳頭哭了一天。爹説：“你娘疼你，其實在你臨走前，她已檢查出肺癌晚期。她知道你工作忙，怕你擔心，怕影響你工作，不準任何人告訴你。這是你娘給你留的蓮子，孩子呀！你娘臨死前頭髮突然白了，我知道她是想你想得。兒是孃的心頭肉，她心裏念呀！你知道嗎？自從生那年，你常常上火，面色潮紅，手心起皮。有位醫生説這孩子是心火大，需要慢工調養，平時多吃蓮子心會好一些。買蓮子心多貴，你娘硬是在咱門前的小河裏種了荷花，她説一是給孩子吃方便，二是鄰里四舍的，誰要是想吃個白蓮藕什麼的，從河挖一掛藕出來，不花錢，吃着也便利。”
現在咱家門前的荷花越長越旺，村裏人哪家人沒吃過咱家的蓮子和蓮藕。如今你長大了，心火也沒有了。你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估計都忘記蓮子是什麼味。你娘是思兒心，她心裏苦給誰説。每次想你的時候，她都趁別人不注意時坐在小河邊看荷。夏來，她看碧荷，因為蓮蓬裏有她兒子愛吃的蓮子心。秋來，她看殘荷，牽掛惦記全在這裏。冬來，她看中水藕，她遠去的兒子如這蓮藕，不管在外漂泊多少年，根在這裏。
對娘我很愧疚，沒盡到做兒子的孝道。她生了我，養了我，可我又報答她幾分？孝順要趁早，工作再忙，也要擠出時間多看望老人、關心老人，沒有他們，怎麼會有我們？娘，兒對不起你，荷是孃的念，兒是孃的牽掛，娘，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