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的愛法能活多久隨筆散文

匈牙利最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史塔克在收音機裏聽到埃爾加的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後問：“這是誰演奏的？”有人回答是杜普蕾演奏的。史塔克長歎一口氣，憂鬱地説：“像這樣的演奏法，她活不長的。”

史塔克一語成讖，果然，杜普蕾僅僅活了42歲就香消玉隕。對於這樣一個世所罕見的音樂大師英年早逝，有評論認為，她是上帝派來安慰人們的心靈的'。確實，杜普蕾用她的大提琴安慰了埃爾加、德沃夏克等一批作曲家的亡靈，也安慰了一大批聽眾的靈魂。當她完成了上帝賦予的使命以後，毅然決然魂魄歸天際。只是，她自己的靈魂陷入深深的孤寂之中，沒有人能夠安慰。

我想，杜普蕾之所以能讓一把大提琴時而巖漿噴發一樣熾熱，時而春風拂柳一般温柔。時而晴天霹雷一樣咆哮，時而隆冬飄雪一樣深沉。是因為她把自己的心臟當做了共鳴箱，把自己的腸子當做琴絃繃在上面，用汩汩泉湧的血和淚撞擊發聲。心穿了，腸斷了，血盡了，淚乾了，她的軀體也就僵硬了。

她最後果然是因為渾身僵硬而撒手人寰的。

今天下午，出版社編輯先生給我發來信息説，我的鄉黨續集小樣印出來後竟然48萬字，字太多了，書太厚了，讓我考慮是不是再刪除一部分？

看着信息，我的心一陣陣絞痛。這已經是我刪減後的版本了，我已經忍痛刪除了15篇小説了，也就是説，隨着這些文章的刪除，有四十多個人物將從我的書裏悄然隱退。他們走的時候，每人帶走我一縷靈魂，每人吸走我一捧血淚，再這樣下去，我還能有多少靈魂？還能有多少血淚？把我熱愛的鄉親們一個個毫不留情地刪除掉，難道留給我的，只剩下杜普蕾一樣僵硬的軀體？

我不幹！

杜普蕾一代大師，我只是個塵埃一般的小小人物，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她用她的琴聲安慰別人的心靈，我用我的文字安慰自己的心靈。她把五線譜上的音符變成絲絲縷縷的音樂，我把鄉親們的形象變成成排成行的文字。從這一點上説，我和她的距離並不遙遠。

然而，和她比起來，我是幸運的。

她是上帝派來的使者，完成使命以後當然回到上帝那裏覆命。我是關中鄉親們的兒子，我的存在只是為了熱愛他們。使命有完成的時候，而愛，無窮無盡，纏纏綿綿，上窮碧天，下竭黃泉，高掛華山，鋪滿渭塬，從這裏出來，從那裏回來，尚未枯乾，又湧源泉，吐絲像春蠶，吶喊似屈原，流淚像孟姜女哭長城，傾情比共工觸不周山，沒完沒了，沒了沒完啊……

這樣的愛法啊，能活多久？

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古人言五十而亡，不為夭折。我已過了半百，早就夠本了。更何況，人死了，愛還在。即使是像我這樣的愛法再也活不了多久，然而，只要我的文字在，只要我的書還在，我的靈魂不滅，我的愛在文字上綿延。

沒有人嫌愛多，沒有人嫌情厚。我回復編輯先生説：“我，一個字也不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