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農具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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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的四間瓦房裏,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除了雞狗等牲畜,還有大大小小的農具。很多農具跟大家擁擠在一個屋檐下,我們這個家才顯得人丁興旺,才顯出日子的殷實和富足。

鄉村農具散文

一、鐮刀

鐮刀:收割稻、麥、豆和柴草的小農具,由彎狀刀片和木把構成,刀片上有小鋸齒。

我們家通常備有五六把鐮刀。割牛草的,割稻麥的,割菜的,各是各。五六把,這是最低限度,不能再少了。壞了或是丟了一把,得趕緊去鐵匠鋪添制。

一年之中,鐮刀在這樣幾個季節最為繁忙:一是春夏二季,這時要割草、割麥、割油菜,幾乎天天不得空;二為九月十月,這時要秋收,割稻、割豆、割玉米,也是日日繁忙。每到這樣的季節,我們手裏時時握着鐮刀,隨時準備要割一割什麼。刀把一直被我們的體温暖着,刀刃上温和的光芒一直明亮地閃爍。鐮刀越磨越亮,鐵的光芒就在村子裏流動,銀光閃閃。在一些月色很好的晚上,我們曾在屋邊一塊地裏揮刀割麥,在縣裏讀高中的陳述就説,站在旁邊看,我們手中握着的彷彿是一彎新月。他這麼比方沒錯,鐮刀的形狀正是月亮剛出土的樣子,彎得很好看,像一個温和的女人笑彎的眉。

鐮刀看起來的確是温和的,可是,村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不經意間被它割傷過。我們的手指上有各種各樣的傷痕,月牙形的,草葉狀的……有一回,我在山上割草,鐮刀在我左手大拇指上咬了一口,傷口現在還在,是一片花瓣的樣子。

我們家沒有專門存放農具的屋子,所有的農具只是大致歸類,有的放在灶房,有的放在堂屋,有的……鐮刀,我們有時把它放在窗台上,有時放在屋檐下的石頭上,有時乾脆將它砍在門口的木柱上……總而言之,圖的是方便,用時可以順手拿到。

在所有的農具中,鐮刀的形體最小,容易被人遺忘。一些鐮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而另一些時候,我們會在某個草叢或者某塊田地裏,意外地發現一把已經鏽跡斑斑、早已失去光芒的鐮刀。看它似曾相識的樣子,這才隱約記起某個早晨或黃昏,——鐮刀好像就是那時丟失的。

鐮刀一旦丟失,就再也不是鐮刀了——即使找回來,也只是一塊廢鐵而已,因為它早已失去了光芒。失去了光芒的鐵,就什麼也不是了。

除了丟失,我們的鐮刀大多是這樣消失掉的:在千百次草木的割伐之中,在千百萬稻子和小麥的收割之中,鐮刀的厚度一天比一天薄了,寬度一天比一天窄了,看起來,就像一個身強體壯的人,在不停的勞作裏,一點一點消耗了。鐮刀是鐵做的,但是我們看到,比鐵柔軟百倍的稻麥豆草,它們把鐵做的鐮刀一點一點吃了進去,最終毀滅了一把曾經風光一時的鐮刀,使它成了一堆無用的廢物。

一把鐮刀的壽命大致是三四年。

二、鋤頭

鋤頭:用於中耕、培土、鬆土、間苗和除草的農具。有大鋤、小鋤之分。

我們帶着鋤頭成天在地裏轉來轉去,挖土,碎土,刨地,平地,挖窩,理溝……將板結的土塊打細,將生泥弄成熟土,將瘦土弄成肥泥……在不斷翻弄泥土的過程中,莊稼長起來了,開花了,結果了,成熟了。一鋤一鋤,我們挖出了好收成。

好日子也是這樣一鋤一鋤挖出來的。

如果沒有鋤頭,不説獲得收成,連跟泥土打交道也不能。在土地上,離開鋤頭,我們會兩手空空。

在我們村,不管誰家,每個成年人必須手握一把鋤頭。有時候,鋤頭要比能使鋤頭的人還多,比如説,某家有三個勞力,而鋤頭的數量肯定就是四把或五把。我們家就只父親和母親兩個勞力,但在很多年裏,鋤頭是四把,其中大鋤三把,小鋤一把。大鋤中又分兩種,一是輕巧的,由勞力小的母親用,栽菜呀,剷草皮呀等等;一是笨重的,由力氣大的父親用,挖地呀,撬石頭呀等等。小鋤呢,這是專為栽菜、點豆等細活準備的,多數時候由母親使用,有時,我們兄妹幾個也用一用。

在一些季節裏,我們放下別的農具,只使用鋤頭,比如收穫洋芋、紅苕時,或者播種小麥、油菜的時候。那時,村裏所有的鋤頭都出動了,很多肩扛鋤頭的人在田野裏行走。鋤頭不停地在土地上起落,鋤頁上的光亮不住地在陽光裏閃爍,一朵又一朵。

另一些時候,比如剛下過一場雨,一些山水在野地亂跑,我們揮起鋤頭把它們引進田裏。或者,我們用鋤頭把某個地方多餘的泥土取走,搬到另一些需要泥土的地方……常常有這樣的事,一個人出去幾年之後又回來,就發現村裏有了很大變化,比如,某處原來有一個小山包,現在成了平地,那裏的泥土不見了。不用問,是鋤頭把它們遷走的。而另一處荒地被人開墾出來種上了大豆,不用問,也是鋤頭把荒涼了百年的土地翻了過來。

我們不光用鋤頭播種和收穫糧食,還用鋤頭改變了村裏的面貌。

可以説,鋤頭在我們手裏無所不能。

在我們村,幾歲的孩子就開始使用鋤頭了。為此,大人專門給我們打製了輕巧的小鋤。起初,我們拿着它東挖挖西掘掘,有時候是修補一段被雨水沖毀的路,有時則是惡作劇地挖一個土坑,等着讓一個人掉下去摔一個跟頭。後來就乾點正事,去挖野菜,車前子、野葱、馬齒莧、清明菜等等,還去山林裏挖百合、地瓜兒等中藥,然後去街上賣了買鹽……我們從小就學習使用鋤頭的技能

後來,我們長大了,也就使起大鋤來。這時,我們手掌裏也就有了繭疤。

繭疤是鋤把磨出來的。

三、風車

風車:木料做成,有扇葉,手搖使其轉動生風,用於揚棄糧食中的秕殼和灰塵等雜物。

這是我們家唯一的大型農具,是爺爺在世時請王家壩的王木匠做的,已經用了十幾年,手柄等處光滑得可以照出人影,木頭上到處裂開麻線一樣的細縫,但是完好無損。

通常,我們把風車放在堂屋裏。堂屋寬大,有門,可以上鎖。要用了,父親和母親就把它抬到院壩裏,用過了又抬回去放好,把門鎖上,——小心外村人來偷走它。

風車的肚子裏有幾片扇葉,扇葉轉動,一股風吹出來,迎面站着,能把人吹得出不來氣。夏天,我們兄弟兩個經常站在風口那兒,叫妹妹使勁搖風車的手柄,扇我們一頭一臉的風,把衣服吹得鼓起來,涼快。

但是,大人聽見風車響,要趕緊出來呵斥,不讓我們亂動。風車扇出來的風是吹糧食的。比如,小麥從禾稈上打下來了,在院壩裏堆着,麥粒跟麥殼、灰塵和雜草混在一起,魚龍混雜。好在有風車,它能替我們區分良莠和好壞。我們把它們一股腦兒倒進車斗,扇葉一轉,風聲頓起,好壞良莠立見分曉,麥子、灰塵和雜草各歸一類,經緯分明。

新米碾出來,也要在風車裏吹一吹,吹糠見米嘛。

風車替我們驗證糧食的真偽。它守在我們家門口,對進入倉庫的稻穀、小麥和豆子一一過目。那些企圖混進我們生活的,均被拒之門外。

四、戽斗

戽斗:汲水灌田的舊式農具,竹篾編成,形狀略像鬥,兩邊有繩,兩人引繩,提鬥汲水。

它的用處,是把低處的水引到高處。比如,兩田相鄰,上邊田裏沒水,而下邊田裏蓄水又太多,這時父親就把戽斗找出來,用它把下邊田裏的水“拉”到上邊田裏去。

之所以要“找出來”,是因為戽斗平時少用,一年裏只在栽秧時用幾回,其餘時候都是束之高閣的。

戽水是大人的事,我們個頭矮、力氣小,幹不了。戽斗兩邊有繩,父親和母親各牽一條繩子,略略俯身站在田邊,彷彿得了口令,兩人同時把繩子往外一送,讓戽斗在空中盪開去,然後用力一拉,戽斗就像一隻大鳥斜着俯衝而下,只聽“嘩啦”一聲,鑽進下邊的水田裏去了;再用力往上拉,戽斗就裝了滿滿一斗水,從田裏抖擻而出。那水是活的,在戽斗裏快速旋轉,旋成一股水柱,躍躍欲試馬上就要飛到空中去的樣子,説時遲那時快,兩人同時把手裏的繩子輕輕一頓,戽斗裏的水就騰躍而起,散成了一匹白練,綢似的軟,卻像一個巨大的翅膀在空中飛,飛了一個彎弧,最後落到上面田裏去了。

我們最喜歡看的,就是那一匹白練在空中飛躍的時候。田壩裏,人們在做各式各樣的活,戽水最是好看,它好像是一場遊戲,把靜止的水弄得飛躍起來,那低處的水就到了高處,好像是它們自己飛去的。

戽斗是一種簡單的農具,對於沒有經驗的生手來説,卻是使它不動的。我們經常看見一些毛頭小子使用戽斗,用了一身的蠻勁,卻怎麼也使不靈,要麼甩不起來,要麼不往水裏鑽,只在水面砸出一片亂紛紛的水花,弄得他們很沒趣。

父親和母親一般在中午去田裏戽水。他們頭戴草帽,身子一俯一仰,戽斗在空中起落時,那白練似的水便在空中散開,閃出一片白光。

五、犁

犁:翻土耕地的農具。由木製的犁體和裝在犁身前下方的鏵(呈三角形的鐵器)等構成。以牛為動力。

犁是家中較為大宗的農具。是父親專用的。説是去犁地了,父親把犁扛在肩上,牽着牛就上坡去。到了地裏,用加擔把犁和牛連成一體,開始犁地。

犁地是技術活,犁鏵入土的深淺要適度,耕得淺了,日後禾苗的根系扎不深,不行,耕得深了,翻出生土,也不行。這深淺到底是多少,我們沒犁過地的人是不明白的,只是父親瞭然在胸。

耕地也是體力活,一會要壓着犁,一會又要提着犁,隨時調整,不斷變化,這是頗費力氣的。一犁耕出頭,要把犁從土裏提起來,轉身,又往回耕。這提犁的動作要利索乾淨,不然容易把犁拉壞。

父親犁了幾十年地,把地裏的土弄成這樣又弄成那樣,好像土都跟他混熟了。犁地時,牛在前面拉犁,他在後面跟着,一手扶犁,一手持木條,口裏“呃呃呃”地吆喝。父親犁地的技術當然是很熟練的了,他根據自己的感覺,隨意調整犁的姿勢。他隨時搖動着犁身,使犁鏵在泥土中保持鬆弛的狀態。他駕着犁在田裏來回翻耕,犁下的泥土有如波浪,翻卷着,閃着黑油油的光。

有時候,牛的脾氣暴躁,或者是剛剛長大,從未犁過地,才在地裏走了幾個來回就受不住,拖着犁就往外跑,叫也叫不住,一路把犁在地上拖得磕磕碰碰地響,遇上土楞坎,犁鏵的尖部一下扎進土裏去,牛還沒停止奔跑,嘩啦一聲,犁散架了。這樣的事父親遇過兩三回,他氣得把牛關起來,準備好好收拾一頓,最終也只是嚇唬一下了事。打牛,他是捨不得的。

新犁很快做了出來。不過,與舊犁相比,父親還是喜歡用舊的,因為新犁還沒用熟,脾氣沒摸透,用起來不那麼順手。

一把犁一般能用三四年。也有隻用了一兩年的,甚至,用第一次時就壞了的也有。

六、耙

耙:用於碎土、平地的農具。由一長方形木架、彎形手柄和耙齒構成。其用處是把翻耕過來的大土塊搗碎弄平。耙齒有鐵的,也有木的,長五寸左右。

這也是父親專用的。通常備有兩把,替換着使。

秋播時,土地剛翻耕過來,有一些大的土塊要碎,但事情多忙不過來,就用耙在地裏過它一遍,土塊都就碎了。

一塊地,連續耕種幾年,你就會發現這樣的事,有些地方土薄了,而另一些地方的土又堆積得太多。原來有很多泥土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在年復一年的耕種裏,它們悄悄跑了。有的從這頭跑到那頭,有的從田邊跑到傍巖。當然要趕回來才好。也是用耙趕,趕幾遍,泥土又都回到原來的地方,土壤的厚薄就一致了。

用耙最多的,是在五月收水栽秧的時節。水田耕過了,要平整一下才能插秧,這叫平田。牛拉着耙在田裏來來回回走,也有碎土的作用。

父親趕泥,我們有時正在不遠處割草,就站在那裏看,只見他一會兒讓牛拉着空耙走,一會兒將一隻腳踩在耙上,另一腳空懸着,把整個身子的力壓在耙上,讓耙齒咬進泥裏。牛是黃牯牛,很有力氣,拉着一耙泥和一個人,跑得飛快。父親彷彿坐在船上,在水面滑行。

收工時,父親把耙上的泥洗乾淨,扛在肩上往家裏走。此時天色已晚,他走得急,耙上還帶着水,灑了一路。

七、背篼

背篼:背在背上運送東西的篼。由竹片、竹條和篾絲編成。

我們總在不停地做着這樣的事:把外面的東西揹回家,把家裏的東西揹出去。

我們把牛糞背到田裏育種,回家的時候,又從山上揹回一捆柴,或者從地裏揹回一袋玉米。把豆子和大米背到街上出售之後,我們又從街上揹回一口鍋、一匹布、一頭豬或別的什麼……

有的東西進來,有的東西出去。每天如此,每年如此,我們這個家就漸漸殷實和富足起來了。

我們運送東西的.工具主要是背篼。

沒有背篼,外面的柴草和布匹進不了家門。有一次,我們偷偷跑到別人山裏砍柴,結果被主人發現了,人家也不説什麼,只是收走我們的背篼。沒有背篼,我們只得把人家的柴丟在那裏,空手而歸。

沒有背篼,家裏的牛糞也跑不到田裏去,豆子和大米也上不了街。

所以,父親就編了很多背篼,大的小的,滿屋放着。大人用的,孩子用的,各不一樣;割草的,砍柴的,背米的,背麥的,也是各不相同。背篼多得屋裏放不下,牛圈邊、階沿下、堂屋裏也放着些。

我們屋後那一片竹林,主要是給父親提供編背篼的材料。一有空閒,比如雨天,父親就坐在屋檐下破竹,劃篾,編背篼。

拿父親的話説,我們這個家還有吃有穿,日子還算富足,就是因為背篼多。背篼替我們背運的東西多。背篼為我們這個家立了大功。

我們當然是善待它們的。晚上睡覺之前,我們——有時是父親,有時是母親,有時是我或弟弟——我們總要到院壩裏走一走,看看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收進屋。很多時候,我們是把某個遺忘在外面的背篼帶進屋去。

背篼不宜日曬,不宜雨淋,也不宜夜露。這個我們一直記着。

八、連枷

連枷:一種手工脱粒農具。由手柄和敲板構成。敲板,由葛藤或竹篾將一組平行排列的竹條或木條(一般是四至五根,三尺長)編織而成。操作者持柄使敲杆繞短軸旋轉,敲擊鋪在地面上的作物穗莢,使籽粒脱落。

黃豆收回來,在院壩裏鋪着曬,曬好了,母親就頂着太陽,拿連枷到院壩裏“打黃豆”。她把連枷使得飛舞不停,將豆莢裏的黃豆全都拍了出來,滿地亂滾。

油菜和小麥收回來了,又在院壩裏曬,母親又把連枷使得飛舞不停,把豆莢裏的菜米和麥穗裏的麥粒都趕出來。

有時候,眼見着天上起了厚厚的烏雲,馬上要下雨,隔壁二孃和張嬸見母親一個人在院壩裏忙,就丟下自家的活,拿着連枷趕來幫我們打油菜。她們三人站成一排,一齊動作,三把連枷就一齊飛舞,呼——,把空氣飛得響起來,啪——,落下地時,把豆莢敲開,震得一粒一粒的菜米四下亂跳。這時候,遠處的人就聽見輕雷似的聲音一陣接一陣。

連枷是簡單的農具,大人可以使得飛舞不停,卻不聽我們的使喚,在空中就有些打絞,落地時又總是一頭栽倒,啥也打不中。大人怕我們栽壞了它,就高高地掛在樑柱上,我們想拿又夠不上。

九、扁擔

扁擔:放在肩上挑東西的工具,扁而長,用竹子或有韌性的木料製成。

扁擔在我們肩上一上一下地閃悠,還嘎嘎嘎地輕響,是歡快的聲音。

扁擔是最輕巧的農具,線條簡潔而優美,是略略有點彎弧的“一”字。

我們用扁擔挑水,擔土,擔糞。累了,把扁擔橫在兩個木桶上,坐在上面歇氣。一閃一閃的,覺得很舒服。

有人看見狗在麥地裏連襠,鬧得不像樣,找不出什麼去教訓它們,記起手裏有一根扁擔,抓起來追過去,掄起來一掃,狗們就跑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個孩子長到能用扁擔了,就意味着他已經成人,他就要挑起生活的擔子了。

一些未成年的,老早就想挑起擔子試一試,結果擔子剛上肩,他的腰就彎下去了。

嫩竹是不能做扁擔的,必得是經了風霜的才行。嫩竹禁不得壓,一壓就斷了。

是這樣的:經過風霜的人和經過風霜的竹,他們合起來才能挑動生活的重量。

但是,跟人一樣,再經事的扁擔,生活也能把它磨壞的。生活是很硬的鐵。

一隻扁擔能用四五年就不錯了。

不過,壞了也沒多大關係,父親會做扁擔。我們家的扁擔都是他自己做的。我們村裏的男人都會做扁擔。

自己要挑的擔子,當然是自己做扁擔最好。

十、草帽

草帽:用麥稈編成的帽子,用來遮擋太陽。

草帽通常在門外的柱子那兒等着我們。也有站在院壩邊的樹枝上的。白色的草帽,就是白紙那樣的白,黃色的草帽,就是麥草黃的那種黃,它們安靜而温和地站在我們的院子裏,像一羣沉靜而温婉的女孩,默默地望着我們。

草帽是最為陰柔的農具。是女性化的。

草帽總是跟陽光在一起。它們身上陽光的氣息很濃。

一個戴了草帽的人,總要比平時好看。一個女孩戴着草帽在村裏走,她要牽動村裏所有人的目光。

有時候,我們站在高處俯視村莊,戴草帽的人就像陽光下行走的蘑菇。

我們喜愛草帽。就是沒事要做,我們也愛戴着草帽在陽光裏到處走。

草帽帶來的陰涼就是草帽那麼大一片。草帽站在我們頭頂之上,把一片陽光截在半空裏,不讓它落地。

如果草帽丟失了,我們要到處尋找。有時候,為了尋找一頂草帽,我們要走很多地方,屋後沙地邊的香樟樹上有沒有?堰塘那裏呢?莫非在堂屋裏?……沒找到,父親生氣,亂罵一通,母親也不高興,逼着我們兄弟兩個再找。最後終於找到了,原來是在灶屋的牆上掛着。

草帽是從街上買回來的。那時候,買一頂草帽要花兩角錢。兩角錢買的鹽,我們一家人可以吃上十天半月,買火柴的話,差不多可以用上半年了。所以,草帽丟了,我們肯定要把它找回來才行。

找到丟失的草帽,我們心裏真是喜悦,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樣。

十一、簸箕

簸箕:竹篾編成的器具,圓形。用來簸糧食,揚去穀物中的的糠秕等雜物。

簸箕是農具中的舊式小姐,不大出門,多數時候只在院壩裏現一現身,事情一完,很快又進屋去了。母親總是把它收在屋裏。彷彿它是個不宜出頭露面的。

粗活它是不幹的。它乾的都是細活,簸糧食,篩米,籮面,有時也把豆子之類的東西攤在裏面曬。

別的農具常常要沾上一些泥、一些草屑,它不,不染一絲塵土的樣子,清清爽爽地待在高處的牆上,像個高貴的女子。

二妹才幾個月的時候,母親就下地忙活去了,把她丟給我。我偷懶,把二妹放在簸箕裏面,跟別人跳繩、玩石子去了。她一個下午都在簸箕裏爬來爬去,不哭也不鬧。她那時正在練習爬行。

帶孩子應該是女孩子的事情。簸箕就是農具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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